我认识了房金妹

　　◆尹湘

　　1独坐窗前的我

　　2001年的一个冬日，蒙蒙的细雨在天空飘洒。35岁的我，独自坐在宝山敬老院的一扇窗前，凝视着窗外雨滴梧桐、雨打芭蕉的凄冷景色，一脸忧伤，满目迷茫。

　　此时，宝钢的一位老大姐到敬老院来看望她的母亲。当她看到这10平方米的平房里竟然独自住着我这样一个年轻人，惊诧不已。她上前询问：“你这么年轻怎么也住在敬老院？”我抬头看着这位热心的老大姐，无比凄凉地说：“我因病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家中又无人照顾，不得已住进了敬老院。”那位老大姐环顾着我的房间，看到我“家”徒四壁、清贫如洗的境况，深为同情。她看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忍不住对我说：“你知道房金妹吗？”我说：“知道。早几年我就从报纸上看到过她的事迹。”我知道，房金妹也是一位高位截瘫的残疾人，她拖着病残之躯，为安徽希望小学做了100个书包。还热心社会公益，创办了“兴家残疾人义务辅导学校”，免费为残疾人的孩子服务，还常在报上发表文章。在心里，我是佩服她的。我把这些说了，老大姐问我：“你想不想认识房金妹？我和她老公曾经是同事。”我说：“当然想认识。”嘴上虽如此说，此事却没往心里去。因为我早已心灰意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了。这些年，我一直是在悲观和绝望中捱着日子，仅仅是“活”着而已。

　　2夜晚来的电话

　　那天，敬老院的夜晚像往常一样寂静，7时刚过，老人们就进入了梦乡。我还在看电视。忽然，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让我一激灵。我拿起电话，一个亲切的声音传来：“是尹湘吗？”我说：“是我。”“我是房金妹。”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心跳加速，难以抑制。房金妹说：“我一听到你的事，就赶紧打电话给你，像你这样的残疾人需要特别照顾。”听着她春风化雨般亲切的话语，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房金妹对我说：“你要坚强啊！身体虽然残疾了，但你受过高等教育，你一定能为自己为社会做点事的。”电话中，她还说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我这才知道她仅有初中文化程度，但却能在报上写出那么多、那么美的文章。她整日躺在床上，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助，就靠着一部电话与残疾人、与志愿者联络，却做了那么多的事。她的那颗在残疾躯体里的心，是能在天空自由翱翔的！而我呢，我至少还能自己翻身，能自己坐起、躺下。在这一点上，房金妹甚至说“还很佩服我”，说我“比她强多了”。听着房金妹的一番话，我只觉得浑身发热。“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觉得我的心在坚强起来，“病树前头万木春”，生活是有希望的！

　　从那以后，我跟房金妹开始了电话神交。她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问候我，像家人一样关心我，让我感觉不孤单。她用她的真心、真情、真义温暖着我，安慰着我，让我觉得不寂寞。有时候我也会打电话给她，但她一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就会说：“你把电话挂了，我打过来！”她知道我经济的窘迫，把电话费的“经济负担”自己承担过去。她是一位残疾人，但她对人的体贴细心周到令人折服。从她身上我懂得了，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都不要“自我悲苦”，不要唠叨不幸。如果你有一颗积极、善良、平和的心，所有的苦难都会在你的面前退却。苦难是永远不能让善良、高贵的灵魂屈服的！

　　3儿子也懂事了

　　1995年我因病高位截瘫时，我的儿子只有两岁，现如今他已长成13岁的少年。十年来，我一直住在敬老院，很少与他见面。我不能在晨曦中送他上学，不能在夕阳下陪他嬉戏，不能伴他成长，不能对他尽到教育责任。对此，我一直心怀愧疚，儿子也因此和我非常疏远。我关心他打电话给他，他总是不愿接电话，即使接了电话也支支吾吾，问什么都不肯说。有一次，他甚至绝情地说：“你关心我，或者不关心我，还不都一样！”听到这话，我的心碎了，泪水止不住地滚滚落下！孩子小不懂事，而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这是千真万确的。想起儿子我就感到痛苦、无奈。房金妹知道我的心情后，就在她所承办的“兴家残疾人义务辅导学校”为我挑选了最好的复旦大学志愿者，每星期天到我家中为儿子义务做家教。除了辅导功课，还帮我教育孩子，教他做人的道理，弥补了我心中不少的遗憾。那个学期期末考试后，我打电话给儿子，问他考得如何？儿子非常主动且兴奋地对我说：“妈妈，我考班级第二名，得了20元奖学金。”我赶紧祝贺他，他还挺骄傲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荣誉问题。”那一刻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和儿子之间的“冰山”开始溶化，以后的日子，儿子越来越能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了。有一次他甚至说：“妈妈，等我长大赚了钞票，我给你请个保姆。”我太高兴了，虽然我不一定能享到儿子的福，但儿子的话让我感到血缘的亲情。残疾人是社会弱势群体，因身体局限，他们不能有更多的作为，他们没有钱，请不起家教，社会救助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只有让残疾人的孩子受到好的教育，自尊自爱，自强自立，将来成为社会有用之才，才能彻底改变残疾人家庭贫穷落后的面貌，也才能减轻社会负担。因此，房金妹在做的是一件功德无量、意义非凡的事！

　　4房金妹潸然泪下

　　去年1月5日，是“兴家残疾人义务辅导学校”五周年校庆。那天大雪纷飞，道路湿滑。房金妹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参加校庆。我一听脑袋都大了，一来，这样的天气状况我怎能出门？二来，就是天气好，我也没有出门的能力啊。生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蜗居在敬老院中，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我害怕出门，害怕给别人添麻烦，害怕看到繁华的街景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害怕路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害怕这，害怕那，说了一大堆。房金妹听完，笑着鼓励我说：“你不要害怕，出来看看，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你让敬老院的人把你送上出租车，我这边让大学生志愿者在复旦校门口接你。”我说：“来的时候，由我同学送我去吧！”“你同学一直都很照顾你吗？”“是的！”我告诉她，这么多年来，多亏我的一位同学在方方面面照顾我，否则我的生活恐怕更加糟糕。我的这位同学住在普陀区，叫奚学琴。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电话给奚学琴，她一听，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你也难得参加一次社会活动，应该去，到时候我和我老公来抬你。”那日，奚学琴和她老公开着车，把我抱上抱下送到了复旦大学。一进校门就有大学生指路，到了逸夫楼就看见一排一排的残疾车停在那里。到处都是大学生志愿者，有热情接待的，有扶残疾人上楼梯的，也有帮忙开电梯的，热心周到，井井有条。到了校庆现场，那里更是人山人海，很多社会知名人士都来了，还有很多很多残疾人。大学生志愿者纷纷为“兴家残疾人义务辅导学校”慷慨解囊，场面热烈而感人。房金妹身边围了许多人，大多数是残疾人和他们的孩子向她表示感谢的。奚学琴把我推到她的身边，我自报了家门。房金妹笑着说：“你就是尹湘啊！你看，出来走走多好呀！”她抬眼看见了我边上的奚学琴，马上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我只是在电话里提过一次奚学琴的名字，房金妹心细如发，竟然就记住了。房金妹拉着奚学琴的手，连连道谢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尹湘。”语气亲切得就像自己的家人。“谢谢你们这些好心人，谢谢你们的爱心，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残疾人的生活将会更加不幸，我们残疾人需要你们这些好心人的帮助、关心，需要你们的爱心。我代表残疾人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房金妹说得那么动情，说着说着，她潸然泪下了。我和奚学琴及旁边站着的人也都感动得泪流满面。

　　奚学琴对我说：“房金妹真是性情中人啊！她以病残之躯还能为社会做这么多事，我们健全人做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事，她竟这样谢我，我真是好惭愧！”后来，奚学琴带领普陀区信息委的干部职工，为“兴家残疾人义务辅导学校”捐了钱和两台电脑，且长期与华东师范大学的志愿者结对帮困。

　　现在，我的生活已发生了变化。我不再是那个独坐窗前望着雨打梧桐的忧伤女子。有时候，我也会走出敬老院去，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因美好的心灵而精彩！

　　本版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