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鹄
唐牛先生为人幽默，其文亦幽默。他的文章常见于《三湘都市报》，很为读者所喜。他新近出版的文集《唐牛随笔》是一本含金量高而又魅力四射的好书。其魅力窃以为源自作品语言的轻松幽默。捧读之间，只觉得庄谐杂出，妙语解颐，让读者获得一种异乎寻常的审美愉悦。例如，有人问他“文革”中挨斗的滋味。他回答：古人云：“入芝兰之室，久而
不闻其香”，在我则是“上斗争之台，久而不觉其斗。”沉重的话题，他却说得如此轻松，真叫人忍俊不禁。看来，幽默并非单纯的语言技巧，更是一种人生态度。有人说“幽默是乐观的孪生姐妹”，诚然，唐牛就是一个“乐天派”。他曾说：“佛曰：人生八苦，苦海无边。吾曰：人生九欢，百事可乐。”无怪乎连挨斗中也能寻觅出些乐趣。是的，幽默的人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人格：坦荡豁达，笑对人生。幽默是人类面对共同的困境而创造出来的一种精神文明。表现这种“精神文明”需要一种相应的“物质载体”：语言文字。唐牛这里用的是修辞学中的“仿拟”：“仿”古语，“拟”新词，形成反差，则幽默出焉。唐牛惯于运用这种手法。对那些货真价实而又会做广告的厂商，他给以赞扬：“仿”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而“拟”出“无边广告萧萧下，不尽黄金滚滚来”；对于“痴情于诗”的行吟诗人彭浩荡则予以善意的调侃：“仿”屈原《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而“拟”出“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浩荡之多迂”；对于谜语专家敖耀寰成就的肯定则“仿”成语“误入歧途”和“执迷不悟”而“拟”出“误入谜途且执谜有悟”……皆意新语工，令人莞尔。
唐牛的幽默在其还惯于运用“不谐调”的喜剧规律。“不谐调”原为音乐术语，指不和谐、不合拍。后来人们借它指称喜剧对象或幽默对象能引人发笑的那种性质。英国美学家赫斯列特说：“笑的本质，乃是不一致，是这一思想同那一思想的脱节，这一感情同那一感情的互相排挤。”在西方笑论中流传甚广的这一论断，加深了我们对“不谐调”的理解。说白了，“不谐调”就是揭示矛盾，形成反差。在喜剧艺术中它像一道闸门，闸门一开，幽默之流便会汹涌而来。“文革”中有那么一位唯我独“左”的语文教师，唐牛为他画像：“阶级斗争时刻写在脸上，错别字经常写在黑板和大字报上。”两个“写”字，顺势“拈连”，对照鲜明，几多幽默。“不谐调”律旨在揭示矛盾，运用巧妙就能反映原本充满矛盾的大千世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故“不谐调”律既能讽刺，又能歌颂。唐牛曾画鲁迅的漫画头像，并在画上题辞：“一个矮小的巨人。一个说中国没有幽默而自己是中国最幽默者的人。一个希望自己的文章速朽却不朽的人。”多么精深的概括，多么精彩的幽默！“不谐调”律运用得最多也最妙的窃以为是《赠王君》：
王君宝贤，为吾之学友，乃有趣之人也。何趣之有？曰：体壮如牛，却柔情似水；虽系严父，实为慈母；自称“土包子”，以三千金均在加拿大，原为“洋包子”之父也；其人随和散淡，与世无争，然愤贪污之世，嫉腐败之俗，牢骚之盛，几可断肠矣。吾尤赞其身在温哥心在华，其汉魂唐魄，可爱可敬亦可歌也。
通过“壮柔”、“土洋”等五对“不谐调”，多侧面、全方位地写出了一个活生生的王君，其篇幅则只有短得不能再短的114个字。可谓言约旨丰，缩龙成寸。“身在温哥心在华”，运用“析词”修辞格分解一个地名就透视出一种可贵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感情（“汉魂唐魄”）既是“点睛”之处，亦复神来之笔。如此精粹的超短文，实不多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