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自上小学起，便和爷爷奶奶住在一块。整整五年，奶奶每天天不亮就准时叫醒我，晚上不论我玩到什么时候，也总是等我回来，伺候我睡了她才睡。夏天她用蒲扇给我驱蚊扇凉，冬天她就把我臭哄哄的小脚丫放进她温暖的怀里。直到上初中了，我才离开家，离开奶奶的鬼怪故事和叮咛。但星期六一回来，我必定要到奶奶家去一趟，有什么好吃的奶奶也肯定给我留着。再后来，我考上了学，参加了工作，建立了家庭，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重新和奶奶住在一起，却是十年前有了小儿暖之后。妻子是一名教师，耽不得半点工夫；母亲身体常年不好；找个保姆又不太容易。没办法，只好让奶奶临时照看孩子。

　　那时奶奶已年过七旬，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由于人老眼花，又是一双小脚，行动已然不便；加上我住的是四楼，偏偏暖儿喜欢楼下的热闹，这无疑给奶奶增加了困难。每天奶奶一手抱着暖儿，一手扶着栏杆，从四楼到一楼，从一楼到四楼，不知要爬多少遍，累得晚上一躺下就不住地哼哼。有一次竟被楼梯绊了个趔趄！幸喜没有摔着，只是把脚扭了。给她看大夫，她不愿去，说揉揉就好了。那天，我轻轻地按摩着奶奶那双胡萝卜似的小脚，泪水一次次溢出了眼眶。

　　不知是过惯了穷日子还是天性使然，奶奶生活上从无半点奢求，即使到了晚年，也始终和我们同吃一锅饭菜。早晨母亲要给她沁个鸡蛋，她不喝，说嫌腥气；给她买件粗布衣服，她总是极力推辞；儿孙们打算给她过个生日，她却说自己记不清了。奶奶从来没买过袜子，小辈们抽了线破了边漏了底扔到一边的破袜子，她都一双一双拾掇起来，偷空就比量着自己的小脚用剪子剪了，再一针一线地缝了，掖在枕头底下。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吃饭总是坐在桌子的一角且离得很远，几乎不大动筷子；总是我们让得急了才勉强夹点菜。而掉在桌上地下的菜叶饭渣，她却会毫不犹豫地捏起来放进嘴里。

　　奶奶这辈子共生了七个孩子，一个饿死，两个病死，两个同时被淹死，剩下的两个成了我的父亲和叔叔。每当我问起这些往事，奶奶都会一声长叹：唉，有什么办法呢？

　　但奶奶还是挺过来了。在经历了兵荒马乱、失子丧夫、世事变迁的种种劫难之后，奶奶总算开始尝到了一点生活的甜头。逢年过节，我们全家上下十几口人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此时，我们在心里默默祈祷：奶奶，祝您长寿！

　　遗憾的是奶奶的眼神越发地不济了，常常把我认成弟弟，把父亲认成叔叔；但她依旧固执地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一刻也闲不住。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在那天晚上出门解手时不慎摔倒，更没想到这一摔倒，竟再也没有起来……

　　出殡那天，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望着灵车颠簸着远去，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奶奶，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