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文/陶方宣

　　城南的一些旧事，总是在落雨的晚上翻上心头，像一些褪色的老照片，模糊不清，但我还是喜欢翻出来看看，看沉淀在时光深处的一些温暖、亲切和诗意的片断。

　　童年小城城南有一座南门桥，在桥上我常常遇到一个女孩子，非常漂亮，名叫桂爱

　　我非常喜欢桂爱香或陶艾蓝这样的名字，好像有一个通俗缠绵的爱情故事就藏在这名字里。桂爱香的家就住在南门桥头的劳动旅社里，木楼梯木顶板，整个旅社散发出一股木质的香气，早上推开木窗扇，用一根竹竿支起来，窗台上放一盆茉莉花，开了三朵五朵，鱼鳞瓦沟里正有一只懒猫在打呼噜———

　　邻近旅社的是纸扎店，店堂里摆满了花圈，没生意的时候，扎纸老人就袖手在门口晒太阳，半天咕哝一句：“半个月没有死人了。”扎纸店隔壁是伞店，红油纸伞黄油纸伞挂满了店堂，那股桐油味道很好闻。往上走，就是南门桥，桥上每天都挤满了木柴和山民，也卖一些别的什么，火一样红的柿子装在筛箩里，还有毛栗子。老人说这桥头先前有一个茶馆，老板娘是个腰扎围裙的寡妇，茶馆后来被大水冲掉了。我有些惋惜，就和桂爱香伏在石桥栏杆上看那些低矮的糊着报纸的店铺，及屋檐上悬挂的艾草、腊肉和蒜头。桂爱香戴着银项圈，辫子上扎着蝴蝶结，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好听。

　　成年后我多次从南门桥上经过，每次总要在桥上站一会儿，看桥下的流水。小城变化是缓慢的，城南这一带几乎没变，劳动旅社还在，脸上有疤的女服务员总是坐在门口织毛衣。从那条巷子里进去，里面住着一位诗人，在他名声最响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他沉默着，并不多看我们，但他最终没有走红起来。想想也是，诗人怎么可能大红大紫呢？他现在老了，有点寂寞，在桥头摆了一个卤菜摊子，我照顾他生意走了好多路去买他的卤菜，他告诉我一天赚不少钱比写诗强多了。我感到难过，又有点无奈，我宁愿他拮据一点，但还在写诗，城南没有一个落魄的诗人，还像什么城南呢？我在默想他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个老太太，她老得已经快走不动了，用手拍着桥栏说：“这是我爷爷捐钱建造的，那年我才十六岁，穿一身苏州丝绸旗袍来看戏，黄梅戏唱得多好听哪———”很多老居民还认得她，都唤她汤家小姐，她说：“不能喊小姐，儿子下岗都没饭给我吃了。”我终于想起了诗人的一首诗：在季节的经脉里跳跃，/在火焰的雕塑中投身，/日子像一个道具，/向隐秘的观看敞开———/我发现自己已不太喜欢这些诗了。

　　我在都市里呆得太久了，厌倦又无奈，我非常想回到故乡小城去，就住在城南一座老房子里，娶一个像桂爱香或陶艾蓝一样漂亮的女孩子为妻，生一个同样漂亮的女儿。在冬天的夜晚，我们在灯下腌一些香菜，或者用花布给女儿缝一件手工的小布衫，在粳米饭和梅干菜的香味里，把自已的后半生一点一滴地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