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事实还是观点

　　谁是谁非之长平专栏

　　虽然早已有人指出这是一个伪问题，但关于穷人富人分区居住的讨论还在继续，可见这一命题是多么切中时代肯綮。但在我看来，这一场热烈的讨论基本上都是鸡同鸭讲，因为大家并没有厘清基本的概念，确立基本的命题，都在各自演绎，自说自话。同一个表述，有人认为是在陈述事实，有人认为是在表达观点；有人在讲策略，有人在讲关怀。

　　同样的表述被分别指认为事实和观点的时候并不少见，最典型的是刚刚发生的哈佛校长萨默斯辞职事件。该校长本来是在治校方法上被人埋怨，但授人以柄的却是一句关于男女智商的话。他在一年前说，有研究表明，男女先天性的差异导致女性在数理方面的成就远逊于男人。在他和他的支持者看来，这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事实本身是客观中立的；但在女权主义者及其支持者看来，这却是在表达一个观点，这个观点歧视、侮辱了女性，如此“政治不正确”的人，如何能当名校校长？

　　任志强说:“我没有责任替穷人盖房子”，“房地产就应该暴利”，“现在出现穷人区和富人区很正常”，“我最不愿捐钱给穷人”。基于同样的这些言语，替他辩护的人说，他说的是事实，他是当今最诚实的人；骂他的人则认为，这首先表达了这位富人的一种观点，歧视穷人。

　　本来大家可以分清命题，一个一个来讨论。比如这次的话题，事实方面，富人区和穷人区是不是已经有了，如果有，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为划分的；在没有的地方，是应该任其自然区分还是要人为干涉？这也是斥之为伪问题的朋友的出发点。但这个朋友忽略了这个表述还可以分出观点部分来:你对贫富分化的看法是什么？面对穷人你的道德感是怎样的？置身于不平等的世界你的终极关怀如何？此外，这个表述里面还被分解出策略问题:该怎样让穷人脱贫致富？该怎样疏导穷人的仇富情绪？富人怎样才能达到安全感和幸福感的最大化？

　　这每一个问题，都可以进行深入的讨论。但是由于一方出离愤怒，另一方颇为不屑，并没有建立一个平和理性的讨论平台，而是各自抽取其中一个问题说开去，甚至说着说着又变换话题，不讲逻辑通达，只图嘴上痛快。

　　部分网民的非理性言论不必说了，就是主角任志强本人，也犯着同样的毛病。比如他解释不为穷人盖房子时说，穷人富人的标准不同，显然有诡辩之嫌；而声称不愿捐钱给穷人时，举了曾经得到过帮助的保安和园丁都跑了的例子，也未免以偏概全，贬低所有穷人的道德品质。由于他的这些含混，人们就只好理解成他说的不是事实，也不是策略，而是观点，甚至是态度了。

　　近来激怒民众的一些主流经济学家如张维迎等，也陷入同样的境地。有论者指出他们缺乏与民众沟通的能力，其实也是他们鄙视民众的态度首先让人们竖立起道德关怀的命题，而他们自己还在自己的学术命题里委屈着，两条平行的轨道怎么能够有相交点？

　　再说回富人穷人分区的话题。为任志强辩解的人们，列举得最多的例子是美国等发达国家的现状，那些地方都是穷富黑白泾渭分明。此言不差，但是他们同样忽略了事实和观点、现状和理想的区分。

　　《纽约时报》著名专栏作家戴维·布鲁克斯曾经在《大西洋》月刊上发了一篇文章，首先就揭示了这个事实:“也许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真有一个多元化的小区，在那里一位黑人牧师的邻居是一位白人反全球化分子，下一个邻居是一位亚裔快餐厨师，再下一个邻居是一位职业高尔夫球员，再下一个邻居是一位后现代文学教授，接下来又是一位心血管病医生。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小区，相反，我倒是看见全国人民都在努力奋斗去和气味相投的人住在一起。”

　　但他揭示这个事实，却是为了指出这个口口声声“多元化”的国家的现实困境，是以嘲讽人性的弱点的态度来描述的，而不是“就应该这样”。最后他说，“多元化的梦想就像平等的梦想一样，都是我们欢呼的理想，尽管我们每天都在破坏。”

　　正所谓，同样的事实，不同的观点。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

　　(作者系《南都周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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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