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古人堆里找自己

　　盛夏苦热，静心读古书。我的读本是《历代文选》，1962年版，定价2.7元。那时正是困难时期，印刷的纸很差，但它跟着我走南闯北将近50年，居然没丢掉。这选本跨度大，从春秋直到晚清。我煞费苦心，跳跃着浏览过一阵，总算把阅读范围控制在“诸子百家”一段。因为那年代离今人虽然远，但社会矛盾的脉络都比较清晰，文章作者在表达思想上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度，同时文章中时有警句。我企图在古人堆中找出能够启迪自己的东西，这就是我大热天苦读它的缘由。

　　首先读到《战国策》中的“邹忌讽齐王纳谏”，这故事于我真是太熟悉了。其中的“城北徐公”不就是我么？反正几十年来，前辈与我逗趣，朋友们与我“开心”，我早已听之任之了。最初曾想回避，可回避不了，后来我一横心，索性以攻为守吧，就写了一出京剧表现这个故事。台湾有个女花脸拿过了海峡，在那边拍成京戏的电视剧播映了。台湾有一阵子掀起过排演成语京剧的浪潮，其中戏料虽然不多，但也古朴得可爱。

　　我读到孟子的《鱼我也欲者章》。整篇是孟子的独白。这篇东西实在不应静默地看，而应该高声朗诵。等熟悉了，再朗声背诵可也。它就如一段交响诗，可以分成为几个乐章。第一乐章是最开头的几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第一乐章提出了要议论的问题，下边语锋一转，开始了犀利逼人的第二乐章：“生亦我所欲，所欲者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者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我发觉，懂得了这些古文，自然会使得朗诵更加顺畅；即使不能完全懂得，其文字的音乐性也会帮助阅读，音乐性可以作为“拐棍”帮助思想的行驶。当家长的常对小孩说：学习英语一定要念出声，否则很难记得住。现在可以补上一句：读古文更要念出声，不仅能帮助记忆，更能深入骨髓。

　　最后，我意外从《荀子》的“劝学”中捞取到好句子。从前读，只觉得它的遣词造句，与“老子”有些相似，如“木守绳则直，金就砾则利”，以最原始最朴素的劳动入话；这次读着读着，一个句子跳进眼帘：“……（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这简直是对我目前的人生进行点题了。我生于重庆，长于北京，青年时期去过新疆、河北15年，“文革”中浪迹天涯，跑了22个省；中年进入了中国京剧院，但依然天南海北到处跑。直到退休，我依然抱着一种“趁跑得动就多跑跑”的思想，照旧奔跑不停。但就在去年冬天，我扳着指头算，距奥运还有多少时光———顿时沉静下来，再没出去一次。我沉醉在写作《新北京》三部曲的工作之中。再，我搬家到了北京城北，这北四环外的广袤新城，就是我的归宿。“择乡”既定，同时也找到类似苏杭这样的栖息地，往往是在北京忙够了忙累了，就出去调剂几天，再返回。至于那“游必就士”，远游欧美是我的奢望，但更大的问题是要找好游伴。不能简单跟着旅游团，一天穿过三个国家那么游欧洲。我总希望找到对该国该地有研究的长者，一出去就找个地方住下来，力求多少扎些根。游伴最好能通当地的语言，最好有他的公事，我则当随从，专门随着兴致做自己的闲事。这样一个游程下来，游伴与我各有收获。“居必择乡，游必就士”这八个字真是高明，它把生活、工作、消闲种种全都囊括进去，也只有咱们中国的古人，能够如此以节俭的文字，其影响穿越千年与万里，能够启迪各种环境中的各种人。看来，我又多了一个座右铭。

　　徐城北（北京）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