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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地晚餐(5)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15日12:22 新闻晚报

  五、受恩于马每文的陈家

  王卷毛在曼苏里做小本生意。夏天卖凉糕,冬天卖糖葫芦。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寒市殡仪馆当火化工,一个在曼苏里当菜农。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了。也许是因为王卷毛飞扬跋扈的个性,两个儿子都不常回来。所以王卷毛骂她男人的时候,常把两个儿子也捎带上,声称如果他们父子三人是三只鸽子的话,她会全部杀掉,一只调汤喝,一只用

辣椒爆炒,另一只红烧。王卷毛的男人这时就会眨巴着眼睛,啧啧赞叹着,说,真会吃!

  王卷毛和陈大柱的私通,始于六年前她家下水管道的堵塞。上层堵,下层就跟着遭殃。那时正值酷暑,王卷毛家厨房漫出的刺鼻的污水顺着阳台淋漓到陈家的窗户上。陈大柱在社区服务站就是干这一行的,尽管他满心不乐意帮助王卷毛,但为了自家的安宁,他还是带着工具主动上楼帮忙了。这次管道疏通的结果是,王卷毛家的管道从此后经常性地堵塞,而且都是在她男人下田的时候。她每次都会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高声大气地冲楼下的陈大柱吆喝:老陈,管道堵了,来通通啊!陈大柱嘴上嘟囔着,怎么又堵了?可他唇角泛起的却是喜悦。次数多了,陈师母就起了疑心。有一回,陈大柱疏通管道回来,白棉汗衫上沾着两根微黄的卷毛,只有王卷毛才有这样的头发,陈师母冷冷地对丈夫说,以后她再吆喝堵了,你不能去通了!

  陈青那年正要和马每文结婚,每天都出入家具城和百货商城,打扮着家和她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父母间的不和。只是到了出嫁前夜,陈黄悄悄对她说,父母铺两床褥子睡了,一个炕头,一个炕稍。陈青问为什么?陈黄就把父亲隔三差五上王卷毛家疏通管道的事对陈青讲了。还说王卷毛常常宰杀鸽子犒劳父亲。陈青气得眼眶涨疼。到了婚后第三天回门的日子,陈青走进灶房,看见母亲花白着头发站在水池旁,用惟一的手洗着杯盘碗盏的时候,她不由得抱着母亲的肩膀哭了。陈师母明白女儿为什么哭,她对陈青说,你爸说了,以后再不上楼了。唉,他跟我说,他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用两条胳膊紧紧搂过,那滋味太好了,他抵挡不了啊。我从来没有搂过你爸,也没法搂啊。他做那事也就做了吧,他不该责怪我,说我像根木头!他得知道,就是这根木头给他养活了四个孩子!母亲哭了,陈青却止住了泪水。她用母亲刚洗刷好的一只酒杯倒了满杯的高粱烧酒,端着它走进客厅,酒足饭饱的陈大柱正跷着二郎腿和新姑爷舒服地聊着天呢。陈青镇定地走向父亲,将酒从容不迫地从父亲的头上浇下去,然后将杯子摔在地上。杯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粉身碎骨了。从那以后,陈大柱果然变得规矩起来了。

  男女一旦有了私情,要求对方做什么事情时总是理直气壮的。陈大柱不理睬王卷毛了,可她却找上门来理他。她是个聪明人,不再提疏通管道的事,她会吆喝陈大柱:哎,老陈,我家的窗玻璃碎了一块,你帮着我镶块新的?再不就是:老陈,我要把衣柜挪个地方,你帮着我搬搬吧?陈大柱当着家人的面一脸尴尬,回绝不是,不回绝也不是。陈黄就对王卷毛说:你又不是没有男人,让你家男人干你的活不是更对路吗!王卷毛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急赤白脸地说:我家男人下田去了,再说他不懂怎么干活。陈黄更加直白地说:他不会干活,不是还在你身上干出了两个儿子吗?虽说有一个在殡仪馆天天跟鬼打交道,可他总归是个能撒尿会吐痰的人啊!陈黄的恶语,带给王卷毛的羞辱可想而知了。她被气回了家,站在楼上跺脚,将楼板震得嗡嗡响。她骂陈黄是个丑八怪,这辈子别指望嫁出去了。从那以后,但凡陈家有点什么不顺的事,被她知道了,譬如陈黄谈崩了对象,陈大柱丢了钱包,陈白暑假回来时不慎摔碎了眼镜,陈师母在雪中跌断了一根腿骨等等,王卷毛总要宰上一只鸽子,用辣椒爆炒了庆祝。这时会有两种东西飞旋而出,一个是王卷毛幸灾乐祸的粗哑的歌声,一个是辣椒窜出的辛辣的气味。辣椒是生性风骚的调料,东蹿西跳的,最能挑动人的欲望。它每次跑下楼,都会熏出陈家人的眼泪。几年来陈家不如意的事情是不断的,所以王卷毛把那一群鸽子都宰光了。

  陈黄在曼苏里敬老院当服务员。它是寒市民政局下属的一个单位,里面收留了二十多名鳏寡孤独的老人。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人员工资有保障,待遇也高。所以敬老院是最令曼苏里人眼红的一个单位。而陈黄在此之前一直在兽医站当兽医,由于生意清冷,每年只能开一两个季度的工资。陈青和马每文恋爱后,马每文靠着他的社会关系和金钱,把陈黄调到敬老院,让她由伺候牲畜改为伺候人。婚后不久,他又把在废品收购站打杂的陈墨塞进曼苏里邮政局,使他穿上了制服,让陈墨成为了一名正式工人。邮政局配发给陈墨一辆自行车,车后座儿的一左一右吊着两个方形的墨绿色帆布信袋。每当曼苏里人看见陈墨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信袋走街串巷投送信报,或者是陈黄穿着白棉布工作服去菜市场为敬老院采买东西时,人们会发出啧啧的叫声,说,看人家老陈家,大闺女嫁了个好主儿,把一家子都带起来了!劁猪的给人喂饭去了,摸脏瓶子的手摸干净纸去了,这世道,妈妈的!作者:□迟子建《当代》杂志( 2006·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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