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读的张维迎

　　文 邓聿文责任编辑 魏英杰 刘景 单雪菱

　　毫无疑问，张维迎是近年来受公众批评较多的经济学家之一，他最近在清华大学的一番讲话又受到了很多批评。比如，鄢烈山先生发表在《东方早报》的《请问“张维迎”，这是哪家的逻辑？》一文，对张维迎尊重和补偿既得利益的观点大加抨击，称之为冷血精英的“强权逻辑”，其目的是让无权无势的工人农民们安心等待“补偿”的梅子成熟而支持“

　　张维迎真的有那么“可恶”吗？我们看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有文章把张维迎在清华大学的讲话观点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正确的观点是不需要投票的，否则谈不上尊重科学；二是改革的基本前提是尊重既得利益，只有做大蛋糕，才谈得上补偿；三是改革必须补偿现有利益群体，否则改革就进行不下去，而张对改革相对利益受损者的排序是领导干部、工人和农民。

　　老实说，对张维迎的第一个观点，我是不赞成的。它表现出了张根深蒂固的精英主义立场。至于引起人们广泛非议的领导干部相对利益受损最大化，初看报道时，很疑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这与大多数人的感受不同，但在看了其讲话原文后，我觉得有一定道理。其实只要我们冷静地想一想，很好理解，过去领导干部特权最大，如张维迎所说，只有处级以上干部可以安电话，那些人可以坐软卧，老百姓连硬卧都坐不上。改革后特权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和限制，损失自然很大，而老百姓没什么特权，也就没什么损失。所以，考虑到权力的基尼系数，领导干部相对利益受损最大这句话也许是道出了一些实情。

　　但公众对张维迎的误解也就来了。既然你主张补偿既得利益，而领导干部又是相对利益受损最大的群体，那按照逻辑推理，岂不是改革先要补偿领导干部？包括鄢烈山在内的很多人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批评张维迎的。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明白张维迎是在什么意义上主张改革要先尊重和补偿既得利益的，然后再来看究竟补偿给谁？

　　从张维迎的话来看，他强调改革要尊重和补偿既得利益，然后在这一前提下，通过权利和财产关系的重新安排，不断调整利益存量和生成利益增量，从而实现帕累托改进，达到一种新的利益均衡。这其中包括为减少改革阻力而对改革中受损的既得利益集团实行赎买和补偿政策。

　　中国20多年的改革实践，就鲜明地体现出了这种“补偿既得利益”。在上世纪80年代，正如社会学家孙立平所说，除农村改革之外，城市进行的改革有相当部分都是通过提价同时给予补贴、取消某些福利项目同时暗补改明补等形式进行的，简言之，改革是在补偿既得利益者的基础上进行的，因而改革的推进相对顺利。但90年代后，国企改革的主要内容是减员增效和国企改制。

　　国企当然要提高效率，但国企又不是一般的企业，它还有稳定社会和维护公平的责任。而按照“减员增效”的改革办法，员工几十年对企业的贡献被一笔抹杀，并被粗暴地推给政府和社会。这样，企业的效益虽有所提高，但它是以牺牲工人的利益为代价的。而以中国政府现有的财力，是没办法把所有失业者全部养起来的，必须通过保障就业，来为公民提供社会保障。所以，国企应该通过改革，尽可能扩大生产规模，为社会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履行公有资产的社会就业责任；另一方面，政府要大力推进非公经济的发展，让非公经济来吸纳更多的下岗工人。同时，提高工人的补偿标准，补偿标准至少要体现工人以往的贡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几万块钱甚至几千块钱就打发了事。只有做好了这三方面工作，国企的减员增效改革才能着手推进。

　　至于改革中其他相对利益受损的群体，比如领导干部，他们的利益也要得到尊重，否则改革就根本推行不下去。因为这一阶层掌握了社会绝大部分的政治、经济、文化、舆论资源，是他们在主导改革，不尊重他们的利益，行吗？以鄢烈山所举的公车改革为例，喊了10多年还在原地踏步，不就是官员害怕会失去坐车的特权么？这并不是说这种特权是正当的，不需要改革，但改革不是在真空中进行，要尊重现实，事实上，现在一些对公车改革的城市采取的还是赎买政策。

　　所以，改革的继续推进离不开对既有利益和现实的确认。改革不可能是既得利益（存量）的重新分配，充其量只能做到对增量利益重新分配。不承认这一点，要么是闭眼不看现实，要么就是太天真。但改革对现有利益群体的补偿，只能是补偿如下岗工人这样的绝对利益受损者，而且是一次性补偿，而不是领导干部这样的相对利益受损者。当然后者的利益应该得到尊重，这就是张维迎所要表述的思想。那种想当然以为改革补偿利益群体就是首先补偿领导干部的看法，其实是对张维迎的一种误解。

　　总结起来，民众对张维迎的误读，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只根据新闻报道来理解张维迎，对他的观点没有一个大致完整的了解；二是从理想的角度来看待改革，没有看到改革必须脚踏实地。张维迎也许从感情上并不亲近劳工大众，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一个学者理性的逻辑力量出发所主张的观点对大众有益。比如按照他上述补偿思路来推进国企改革，今天的工人处境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从这个意义说，张维迎才应是为老百姓说话之人。我这么讲不是要为张维迎辩护，而是想表达一个看法：任何事情都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尤其对一个学者的思想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