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舍维奇生命的最后片断

　　CFP／图

　　与米洛舍维奇在海牙面对面

　　□特约撰稿姚秀敏

　　前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突然去世，这让我回想起2004年9月至2005年3月在海牙前南法庭实习的半年。

　　负责米洛舍维奇案的法庭工作人员中有一名中国官员，我作为她的助手，有幸参与了该案，也得以有机会多次接触米洛舍维奇。

　　第一印象

　　第一次见到米洛舍维奇是在国际法庭的审判庭。米进入法庭时，并没有戴手铐。他中等身材，圆脸，面色红润，一头白发，很有光泽，身着西装，配红领带，一切都显得颇有精神，依然保持着他昔日的领袖风采。当时的庭审一般是每周连续三天，每次持续4小时左右，中途有三次休庭时间。

　　米洛舍维奇坚持自己辩护，一般的出庭材料主要由米亲自准备，其工作压力可想而知。虽是学法律出身，但他本人并无职业律师的经验，这对他本人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虽然庭审经常由于其身体原因而中断，但在法庭上，米总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精神状态。

　　2004年9月到11月2日期间，法庭争论的焦点是米洛舍维奇本人是否具有自我辩护的权利。尽管此前一直是米洛舍维奇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但由于其身体状况以及他本人在法庭上过多发表政治言论等原因，庭审经常停滞不前，依此速度，法庭的审判任务将无法按预期完成。审判庭便以健康问题和辩护“不专业”，单方面为他指定了辩护律师。之后，米对此提出上诉，上诉法庭最后裁定，米洛舍维奇完全有自我辩护的权利，审判庭单方面为其指定辩护律师的做法“程序不当”。

　　走入米洛舍维奇的牢房

　　2004年11月7日，也就是美国大选结束后的那个周日，我随法庭官员去联合国前南战犯法庭拘留中心，那是坐落在海牙郊外一个很安静的区域，是从荷兰地方监狱分出的一块。穿过许多道门，才进入联合国的拘押范围。周围戒备森严，但里面的牢房却很人性化，每间房间都配有卫生间，每个楼层有一公共厨房。洗衣机在底层，据说，米的衣服一般都由他的旧部下自愿轮流帮他洗，用餐也如此。

　　因为法庭书记官还需要查看一下米的办公室，我也得到了进入米洛舍维奇办公室并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米洛舍维奇的办公室大约15个平方米左右，一个大的书桌，上面放了一摞摞厚厚的书，以及许多做了标记的文件资料。办公室里还摆放着一台电脑。书桌边的一个小台子上，放了一些咖啡调料之类的零碎东西。

　　品尝米氏咖啡

　　在和米洛舍维奇的闲谈中，法庭官员提起她听说米冲调咖啡的技术很高。米洛舍维奇点了点头，便拿起台子上的瓶罐调制起来，咖啡伴侣似乎是从他家乡带来的，还放了点糖。一切都很从容，很快便帮我们俩和他自己准备好了咖啡。虽然咖啡是速溶的，但味道的确不错。

　　我们的交谈用英语进行。因为正值美国大选结束，我们自然聊到了他对这次选举的看法，这正是他所擅长的政治话题。他本人认为布什和克里谁当选对美国的政策影响不大，他于是自然切入到克林顿，然后谈到他的国家和民族。谈到这里，他的情绪就开始高亢，脸色转红，音量提高，声音开始发颤。他说，“我保护着我的国民，在那个期间(科索沃事件期间)，我没有让一个我的国民牺牲，没有一个政府或领导人像我那样保护着我的国民。”

　　接着询问我和书记官的背景，并建议书记官应该继续完成她的博士学位。此时，米洛舍维奇的神情完全像是长辈在教导自己的子女。

　　谈话大概进行了1个多小时，考虑到他的身体因素，我们结束了短暂的面谈，并握手告别。

　　2005年3月底的那个礼拜，我只是通过电视见到了米洛舍维奇。他又感冒了，当周只出庭了一次，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当时，我在前南法庭的实习已接近终点，这一次就是见到米洛舍维奇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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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洛舍维奇狱中印象

　　□特约撰稿曹芊发自布鲁塞尔

　　“在法庭上，在公众面前，他是个雄狮；走下法庭，他就是一个老人，疲惫的老人。”前南刑庭的书记员陈初晴这样形容米洛舍维奇。

　　从2001年6月米洛舍维奇被引渡到海牙，直到今年3月1日他生前最后一次出庭，近5年间，无论在法庭上还是狱中，陈初晴目睹了米洛舍维奇在海牙的一幕一幕。

　　一个固执的人

　　“他是个固执的人，非常固执地坚持要在法庭上自己辩护。”陈初晴说，她曾劝说米洛舍维奇采用律师，因为出庭、提问证人是件非常耗神耗力的工作，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堪重负，但米洛舍维奇依然把法庭指定的律师晾在一边，亲自上阵。

　　现在陈初晴猜测，米洛舍维奇也许是想利用法庭这个舞台，继续他的政治影响力，而受众则是那些可以看到庭审直播的塞尔维亚人。如果有律师辩护，他自己的声音就发不出来了。

　　刘大群法官也认为，米洛舍维奇是个杰出的政治家。从走进前南刑庭的那天起，米洛舍维奇就明白他不会以无罪之身离开。法庭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亮相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偶尔的不固执

　　米洛舍维奇总是坚持出现在法庭上，对他而言，法庭可能是他最后的战场了。

　　不过，米洛舍维奇也有让人意外的不那么固执的时候。去年11月的一次开庭前，米洛舍维奇的身体状况很差，他的塞尔维亚法律助理们力劝他向法庭告假，但米洛舍维奇执意不肯，一定要出庭“作战”。结果，还是陈初晴劝解成功。

　　陈初晴告诉米洛舍维奇，“法庭有结案时间上的压力，而你没有，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健康来对抗呢？”于是，开庭后，米洛舍维奇终于向法官提出身体不适，请求休息。

　　陈初晴告诉记者，当时她就在心里想：这人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挺乖的嘛。

　　很爱孩子很爱家庭

　　4年多来，法庭上的米洛舍维奇表现始终如一，没有丝毫妥协退缩的迹象。但离开法庭这个舞台后，他也会疲态尽显，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老态。

　　在陈初晴眼里，米洛舍维奇私下里对人很友好，他能记住别人的名字。聊天的时候，他也总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他很了解中国，肯定中国的发展。他说，他喜欢吃杭州的西湖醋鱼，爱喝龙井茶。米洛舍维奇的孙子和陈初晴的女儿年龄相仿，他最喜欢和陈初晴谈她的女儿，谈他的孙子。

　　“米洛舍维奇是爱孩子，爱家庭的男人。爱他的太太，很爱，很爱。太太是他的精神支柱。”陈初晴说这从他谈起家人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到去世前，米洛舍维奇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他的太太了。他从没有放弃以治病为名离开海牙到俄罗斯和家人团聚的希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不是一个好律师”

　　“但他不是一个好律师，”陈初晴说，他不了解西方的“游戏规则”，那些来自塞尔维亚的法律助理们也不懂。米洛舍维奇对材料的管理很混乱，时常需要书记员的提醒。他常在法庭上和法官做无意义的抗争，也错过了很多为自己有效辩护的机会。

　　前南战犯法庭的中国法官刘大群也认为，从专业的角度看，米洛舍维奇离合格的律师差得很远。尤其在西方法律体系里，刑事律师是“大律师”，很多人经过很多年的学习实践，还未必有资格走上法庭。米洛舍维奇虽然是学法律出身，但他毕竟主要是个政治家，司法实践和专业功力不足，所以常常会在法庭上“自证其罪”。

　　“他是悲剧性的人物。”刘大群法官说，“尽力地演出，未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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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中的前南战犯法庭

　　□特约撰稿曹芊奥丽维亚·斯脱扬诺维奇发自布鲁塞尔

　　米洛舍维奇突然去世。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两位关押在海牙的前南斯拉夫领导人相继死亡———前南克拉伊纳共和国总理巴比奇本月5日刚刚在庭狱中自杀，这让联合国前南战犯法庭(ICTY)一下子处在了风暴中心。

　　饱受责难的前南战犯法庭

　　米洛舍维奇刚刚去世，他的家人就指责是前南战犯法庭“杀害”了他。原因是，米洛舍维奇在上个月24日曾向法庭提出赴俄罗斯就医的申请，在3月7日被法庭驳回。在米洛舍维奇突然离世之前，上诉庭刚刚接到了他的上诉状。

　　不用说那些支持米洛舍维奇的塞尔维亚人，即使米洛舍维奇的政敌、塞尔维亚总统塔迪奇也公开表达了对前南战犯法庭的不满。“我很怀疑前南战犯法庭管理的可靠性。”

　　在前南内战失去家人的穆族、阿族人对法庭更是抱怨纷纷，指责法庭没能“照顾”好米洛舍维奇，使其接受定罪判决，太便宜这个“巴尔干屠夫”了。

　　司法专家则批判前南战犯法庭审判的失败：把涉及科索沃、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的66项指控一起提起起诉，使案件复杂化；鉴于米洛舍维奇的健康状况，法庭本不应允许其自行辩护。

　　根据联合国安理会第827号决议，前南战犯法庭1993年成立于海牙。起诉和审判1991年1月以来，在前南境内犯下战争罪、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者的个人。该法庭不设死刑，终身监禁为最大量刑。

　　2001年6月，米洛舍维奇被引渡到海牙。2002年2月12日，米洛舍维奇开始正式受审。

　　2000年起就任前南战犯法庭法官的中国法官刘大群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集中起诉还是分别起诉，在法理上各有依据。由波黑、科索沃检察官组成的检察官团作出集中起诉的决定，当然有他们的依据。作为法官，他无法就起诉评说检察官决定。

　　前南战犯法庭最初的审判曾被指“隔离于前南人民”，刘大群就此说：当时前南局势动荡，这是造成审判隔离于前南各方的客观原因。在局势稳定之后，审判即开始对前南各国进行电视和网上的直播。

　　米洛舍维奇死亡疑云

　　正式的米洛舍维奇官方验尸报告尚未出炉，但荷兰的毒物学专家唐纳德·尤格斯披露说，今年2月，根据海牙拘留中心的要求，他提取米洛舍维奇的血样，检查米洛舍维奇服用降压药后为何不起作用。他在米洛舍维奇的血样中发现了利福平。这一种可以使肝脏活跃异常的抗生素，吃了这种药会使得其他的药物作用立即被消解。

　　尤格斯认为，米洛舍维奇可能是自行服用了其他药物。和米洛舍维奇的法庭指定律师斯蒂文·凯，以及很多海牙法庭的人一样，尤格斯不相信米洛舍维奇有意自杀。

　　但问题是，在监视严密的海牙拘留中心，这种药是怎么到了米洛舍维奇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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