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做个好人不容易，做场好雨也许更不容易。一场雨落下，有人嫌下得早了，有人嫌下得晚了，有人嫌下得大了，有人嫌下得小了，有人嫌下得短了，有人嫌下得长了。

　　一连晴了多日，山上小麦，田里油菜，在吃饱了农家肥之后，如果再有口清汤喝下

　　有一个人，算计得多好。趁着这天晴，无事，扛了犁、牵了牛而来，早早把秧田耕出来，过些日子，就不至于太忙碌了。闲了一冬的泥田，板结成了一块，且变得铁一般的硬。一个上午，才耕出几圈，牛也疲惫不堪，人也疲惫不堪，犁也疲惫不堪，都坐在田埂上，不住地喘着气。俗话说得多好，人算不如天算。这些涉及天气的事情，还是等天来算计，自己就少操那份心思。试想，假如在这一年，风不调，雨不顺，你就是再会算计，也未必算计得出一个好年成。

　　是该下一场雨了，人这么想，天肯定也在这么想。天道酬勤，不会亏待勤劳的好人，同样，也不会善待那些游手好闲之徒。一场好雨，在最该下的时候，多么及时地下了起来。雨，极细，极密，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早春的雨，一下肯定就不是一两天。好雨知时节，亦解人意，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唯恐惊动了还在冬眠中的蛙虫，唯恐惊动了正在灯下闲聊的人们。不像有时落雨，云堆得很厚，雷打得很响，把人家的房子都要震塌。最后，不过下了稀拉拉的几点雨，连地皮都没有打湿。有些人也是这样，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具体事情，却什么也干不成。

　　一早起来，雨仍然在下。看上去，那雨感觉总是有些异样，不是吗？站在门口，伸出手去，接住屋檐上掉下的一滴水，与平常的雨相比，仿佛里面添加了某种东西，油滑，滞重，甚至有些粘手。蛛丝一样的雨，细细的，长长的，飘落在地上，横一根，直一根，好久，才化成了水儿。屋顶上，枯枝上，草垛上，石头上，湿漉漉的，光亮亮的，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多像新刷上了一层清漆，又像刚搽上了一层玉兰油。

　　雨，一下就是四五天。这雨里，肯定是添加了某种东西，并且被这种东西作用，一切，一切，都被这场雨泡得稀软。道路泡软了，一脚踩上去，一大团淤泥，胶一样沾在鞋底上。路是难行一点，但又不是去走亲戚，也就没有什么挑剔。树枝泡软了，不信，在那硬邦邦的老枝上，用指甲一掐，便掐出了青青的汁水。尤其是那柳条儿，无风，也会自摆自舞起来，真是出尽了风头。

　　稻田被泡软了。在雨中，披着蓑，戴着笠，再牵了牛，来耕作秧田，人、牛和犁，几乎都不费什么气力，就把秧田耕翻了过来。耙田、耖田就更不费气力了，顶多，再花上些时间，一只只多么漂亮的摇篮，在一双双巧手里做了出来，那时，就可把那些秧苗苗抱进去了。房屋也泡软了，夜里，睡在床上，总觉有些不踏实。人也泡软了，像被人抽去了骨头，春眠不觉晓，很多很多的事情，岂是这一句诗可以了得？

　　小麦和油菜，吃饱了农家肥，又喝够这一大碗好汤，真是美死他们了。就在这几天里，长高了，长壮了，互相追逐着，满山坡、满田畈都是。菜园里，夜雨剪春韭，如果再有个客人来，就和老杜的诗里一模一样了。新炊有腊肉，有咸鱼，可以肯定，比老杜吃过的那餐丰盛多了。又有许多菜苔，也在昨夜里抽了出来，斜插雨中，碧玉簪般新鲜可爱。这样的菜苔，就着这雨一起下锅，就算是不放油，不放盐，也一定好吃，且别有风味。

　　夜雨丁东，有人开始嫌雨下得太长了，不过还在心中，没有说出口来。这一早，雨过天晴，真是恰到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