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爱

　　乔叶

　　本地报纸登了一则消息：一个男人杀了他热爱的女友。原因很简单：女友要离开他。这男子本来就暗恋这个女孩多年，女孩一直心有所属，不接纳他。后来女孩失恋，他始终不懈追求，伤痛之中，女孩开始对他移情。

　　“我对她说：我们可以试着谈谈，如果你将来又找到更好的了，可以离开我。只当我借给你了一点儿爱情。可是，当她真的另有所爱要离开我时，我发现我根本就受不了。”男人说。

　　原来是借爱。也许借爱的人想着不过是借一借，不用了还了就罢了。而被借的人想着自己反正存的挺多的，用用也没什么。到后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大方，那么富有。面对爱情账本上鲜红的赤字，自己根本就不甘心也没有能力去背这个特殊的债。

　　借爱的人和被借的人都是多么天真啊。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能够去借，惟有爱情不能。没有无动于衷的借，也不会有无动于衷的还。从来就没有——因为，爱情的性质有些像强力胶，若是沾了此处到彼处，又沾了彼处到此处，彼此之间还会那么干净么？

　　因此，如果是明白人，就不会轻易地向人借爱，也不会借爱于人。如果一定有人要借，那不妨签一份“借爱协约”：“本人现在存有爱情一份，此物贵重。君若借时，请勿玷污，勿伤害，勿使之残缺破损。如若不然，请免开尊口。若借后失言，请务必高价赔偿。”

　　是的，是需要高价赔偿的。因为这种借的本质就是一种情感的高利贷。贷到最后，再也贷不起的时候，借的人就必须得还了。若不主动还，就得被动还。主动还时，或许还可能是一份被感动的爱情。而被动还时，就往往是一场痛极的惨剧。

　　当然，也有好借好还的。那除非借爱的人，有天使的运气，也除非被借的人，有上帝的胸襟——尘世的红男绿女中，天使和上帝有几个？

　　还曾听过一则笑话：一个男人生命垂危时把妻子和情人都叫到了床前，他把一叠存单递给了妻子，把一片树叶递给了情人。

　　“她要她该要的，你要你该要的。”男人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落在你身上的那片树叶，我一直珍藏着。它代表了我全部的爱情。”

　　这则笑话到此为止，没有下文。我冒昧推测了一下，如果有下文的话，也许可能会是以下几个版本：

　　一、浪漫版。情人果真是视爱情如生命的情种，男人此举正投了她的心。她将这片树叶也珍藏了起来，在思念的煎熬中孤零零地度过了余生——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再嫁的，再嫁就不够浪漫了。

　　二、思考版。情人痛苦而困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获得男人的真心。如果说没有，他给了她这片树叶，这似乎证明了爱情的存在。如果说有，那他是不是以为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仅靠着这片叶子就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三、现实版。情人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受到了愚弄，把树叶扔给男人，历数以前的恩爱，指责男人薄情寡义，并严正声明：就是他死了自己也决不会善罢甘休，因为自己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请求经济补偿。

　　四、搞笑版。情人拿着树叶回想半天，诧异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是在海边的沙滩上，怎么会有这么红的枫叶？你给她的存单是不是梳妆台暗屉里的那些？拿错了，那些不是存单，是我上星期刚买的美容券。”

　　版本当然还可以有很多，不能一一列举。把以上几种小作分析之后，我忽然发现，无论哪个版本的情人都是可怜的。浪漫版的情人永失至爱，思考版的情人沉重尴尬，现实版的情人烦恼无限，搞笑版的情人根本就没有爱情。而作为妻子，只要仍被临终的丈夫惦念，再酸涩的心里，只怕也总会有一点点安慰吧。

　　我最不明白的是拿出树叶的男人的心情。他想用这片树叶来做什么？忠诚的铁证？爱情的试纸？狡猾的推辞？恶毒的嘲弄？或者，居然真的只是意味着明净如水的爱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是不能猜的。一个表像的背后，往往有无数我们无法想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