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千万存款会继续“冻”下去吗？

　　文/图本报记者 孙毅蕾

　　定期存款被冻结长达8年，律师建议完善我国相关法规

　　上海一家公司在浙江当地银行存入3000万元的定期存款，在存款到期去取款时，却被告知因被怀疑涉及一宗骗贷案，3000万元存款被公安机关冻结了。由于骗贷嫌疑人出逃，

　　事情在上个月开始有了转机。今年3月3日公安机关通知该公司解封了其中1100万元。然而，当这家公司去取存款时，却是空欢喜一场……

　　有法律界人士认为：我国法律对公安机关冻结、查封和扣押公民、法人财产时的监督和制约，法律却缺少相应的规定。这方面有待法律完善。

　　图：今年3月，诸暨市公安局关于解冻1100万的告知书

　　1 三千万存款被冻结

　　事情要从10多年前说起。1995年11月15日，上海海能实业有限公司（简称海能公司）存入绍兴市信托投资公司诸暨办事处（现为诸暨市信用合作社联社，简称合作联社）人民币2000万元，存期1年，由合作联社出具定额存单一张。1996年5月29日，海能公司又存入诸暨市暨阳城市信用社人民币1000万元，存期半年，由暨阳信用社开具定额存单一张。

　　海能公司在存款到期准备取出3000万元时，却发现两家信用社均以发放贷款未收回为由拒付这笔取款要求。多次交涉未果后，1998年，海能公司分别向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合作联社、暨阳市信用社，要求归还到期存款3000万元及利息。

　　但案件审理期间传来消息：由于海能公司法定代表人有以存骗贷犯罪嫌疑，其3000万元存款被冻结处理。案件由此移送公安机关，终止审理。

　　陈春鸣/画

　　2 “存钱是为了收回欠款”

　　作为一家上海企业，海能公司为什么要把现金存到浙江的地方信用社？翻开十多年前的记录，原来当时还另有一番周折。

　　据海能公司代理律师叶涵介绍，1995年，因为业务往来，上海华能耀江实业公司（简称“华能耀江”）拖欠了海能公司2500万元现金款。时任“华能耀江”总经理蔡杭生向海能公司保证可以获得浙江诸暨的银行贷款，还清欠海能公司的钱。

　　“银监会对银行存贷比有不超过75%的要求。为了得到贷款，蔡杭生建议海能公司到当地银行存入一定现金，这样可以增加信用社贷款额度，规避政策限制。”叶说，在这样的前提下，海能公司为了尽快取回欠款，答应了蔡杭生的要求，将3000万元分两次存进了当地信用社。于是，就出现了上文提到的两张存单。

　　当时，海能公司为了确保没有风险，特意与信用社签订了《存款合同》，并在其中明确规定“甲方（指海能公司）不负担一切经济风险责任，到期乙方（指信用社）无条件兑现，划转甲方指定账户”。

　　3 涉嫌以存骗贷，存款连冻8年

　　信用社收到存款后，蔡杭生以诸暨市海外经济技术合作公司（简称海外公司，蔡杭生为法定代表人）名义，由诸暨市电力实业总公司作担保，从上述两家信用社总共贷款2250万元，将其划入“华能耀江”账户，华能耀江由此归还了对海能公司的欠款。

　　但海外公司贷款后，总共只归还了信用社本息325万元。合作联社和暨阳城市信用社遂以“贷款未还”为由扣下了海能公司的存款，并向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于1997年6月分别作出判决和民事调解书，要求海外公司归还合作联社贷款本金及相应利息，电力公司承担连带清偿责任。同时，法院在判决书中注明：合作联社从海能吸收存款后，海能公司并未直接指定将该款借给海外公司。

　　可是，法院判决后，海外公司赖着不还钱。让两家信用社更想不到的是，蔡杭生后来竟外逃了！

　　而握着两张到期存单却取不出钱的海能公司，则开始了漫长的取钱之路，而且一走就是8年。

　　在开始的7年多时间里，海能公司多次接触诸暨市农村合作银行，都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多次派人前往诸暨市公安局询问冻结理由，要求出示冻结手续，均遭拒绝。他们还多次向上级公安部门及政府有关机构反映意见，要求解冻，未获得解决。

　　4 律师反驳“冻结”几大理由

　　在2005年9月26日公安部的“大接访”活动中，海能公司才第一次收到诸暨市公安局“不予解冻”的告知书。从该答复中，他们正式得知这笔存款之所以被冻结，是因为海能公司有共同参与蔡杭生贷款诈骗的嫌疑。

　　该公司的代理律师叶涵对诸暨市公安局“不予解冻”进行反驳。他指出：“我国刑法第193条规定的贷款诈骗罪的主体仅限于一般主体，即自然人；单位不能成为该罪的主体。因此，海能公司作为法人单位不是贷款诈骗罪的犯罪主体。既然不能构成贷款诈骗罪的主体，诸暨市公安局冻结海能公司存款3000万元从根本上讲，就缺乏法律依据。其次，蔡杭生涉案骗贷2250万元，后来蔡还本付息共325万元，实际涉案1925万元。而诸暨市公安局却查封了海能公司3000万元存款，超额查封达1100万元。这种做法也严重违反了我国法律的有关规定。”

　　海能公司的代表及其律师，几乎每个月都会电话或登门拜访诸暨市农村合作银行（当初的两家信用社都已并入该银行）和诸暨市公安局好几次。银行方面的态度很简单：只要公安局发出解冻通知，立即给海能兑现存单。而在公安局方面，由于蔡杭生未归案，海能公司的涉案嫌疑无法解除，所以这些钱也不宜解冻。

　　5 公安局终于解冻，银行却不放款

　　事情在上个月开始有了转机。2006年2月15日，浙江省公安厅洪副厅长在回应海能公司的上访时表示，省厅经侦总队将尽快对诸暨公安局超额查封的1100万元解冻；至于其余1900万元，将通过调查在三个月之内尽快答复。随后，3月3日，诸暨市公安局通知海能公司1100万元已经解封。

　　但3月6日海能公司的代表到诸暨欲提取1100万元存款时，诸暨农村合作银行又以要请示领导为由予以拒绝。海能公司空欢喜一场，至今仍然未能取回分文。

　　记者随后分别致电诸暨市农村合作银行和诸暨市公安局。该银行副行长邹锦炜非常抱歉地表示，兑现1100万元存款的事情他们需要请示上一级领导，这事比较复杂不方便多说。诸暨市公安局负责蔡杭生案的经侦大队朱教导员介绍，蔡杭生涉嫌经济诈骗早已立案，但由于蔡作为主要嫌犯出逃在外，案件还在进一步侦查当中，具体情况不方便透露。

　　6 法律不完善：查封财产缺乏监督

　　针对此案，众鑫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的赵霄洛、叶涵律师指出我国相关法律法规存在不完善，并就此提出相关看法及建议。

　　他们认为，首先，我国现有法律法规中，无冻结查封期限和合理制约机制。我国《刑事诉讼法》及公安部相关规定，冻结超过六个月后可以续冻；冻结有误时，上级公安机关可以予以纠正。按这些规定，公安机关冻结存款时无需通知被冻结人也无需明示理由，冻结最长可至多少时间，尤其是一些久拖不决的陈案、悬案，最长冻结不得超过多少时间没有任何规定。被冻结人对冻结有异议没有任何救济途径。而且根据规定，即使冻结错了，也只能由上级公安机关予以纠正，缺乏外部有效监督机制。

　　其次，如对冻结有异议，无行政诉讼救济渠道。我国《行政诉讼法》明确把国家行政机关从事刑事行为排除在受理范围之外。最高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规定：“公安、国家安全等机关依照刑事诉讼法的明确授权实施的行为”不属于人民法院行政诉讼的受案范围。因此，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的存款、财产被公安机关违法查封、冻结和扣押时，也无法通过行政诉讼途径来进行法律救济。

　　此外，整个冻结过程中，无法提请检察机关予以监督。《刑事诉讼法》第8条规定：人民检察院依法对刑事诉讼实行法律监督。最高人民检察院颁布的具有司法解释效力的《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十章“刑事诉讼法律监督”具体规定了“立案监督”、“侦查监督”、“审判监督”、“刑事判决、裁定监督”、“执行监督”等共五大类监督环节。其中在第二节“侦查监督”中，具体列举了十一类监督事项，但是恰恰没有对违法查封、扣押、冻结存款、财产的监督。虽然在第十一项中规定了“其他违法行为”，但由于前述公安部的规定中并没有要求冻结存款应当书面通知被冻结人并明示冻结理由，事实上被冻结人根本无法要求检察机关介入调查。

　　最后，一旦确认被冻结财产的犯罪嫌疑人或组织无罪，也无简便途径请求国家赔偿。因为《国家赔偿法》虽然有刑事赔偿的规定，并且明确“违法对财产采取查封、扣押、冻结、追缴等措施的”属于赔偿范围之内，但又规定赔偿的前提是赔偿义务机关依法确认“违法”。根据这一规定，公民、法人的存款或财产被错误查封、冻结后，要取得公安机关赔偿必须先由公安机关确认自己违法，这在具体操作性上有欠考虑。

　　他们为此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提交了有关建议信。建议强化规定检察机关有权对公安部门侦察活动包括冻结、查封和扣押进行全面监督；建议具体细化规定“侦察监督”；建议公安部增加规定“公安机关在冻结、查封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财产时，应书面通知有关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规定“累计冻结、查封和扣押时间达到两年时，如需要继续冻结、查封和扣押，应经上一级公安机关审查批准。”等。

　　（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