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找不到政府”谁可受益

　　权利需要权力的支持和保证，首先需要有执行能力的政府，而且是无所不在的政府，如果政府没有足够强大的权力，人民的权利就不可能得到保证。

　　每年3·15都会听说许多维权的故事，好像都是维权失败的故事，当然应该也有成功的范例，只是没有听说过而已。维权运动与这个“权利的时代”有关，人们终于被承认拥有许多权利。人们忽然获得的权利种类如此之多，感觉好像发了财似的，人们一时兴奋不已。

　　如果说传统的政治理论的重心在于权力，那么现代的政治理论的重心大概就在权利。这两种理论的偏心选择看来都非常可疑，真实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各自独立的权利或权力问题，准确地说，权利或权力不可能是两个问题或两种东西，而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是名与实的关系。在理论上甚至在法律上承认了各种权利并不等于就真的有了权利，没有权力作为权利的实现形式，权利实际上就在无所作为中被解构了。权利需要权力的支持和保证，首先需要有执行能力的政府，而且是无所不在的政府，如果政府没有足够强大的权力，人民的权利就不可能得到保证。但是另一方面，人们有理由担心权力太大的政府会滥用权力而侵犯个人权利，这一现代式的担心使得许多人认为政府必须是个“小政府”而不能是“大政府”。这里确实存在一个难以处理的矛盾。

　　目前我们的社会似乎正在约束政府的权力，使政府变小，于是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许多事情上，政府似乎被隐藏起来了，或者说，政府缺席。这表现为，当权利被侵犯的时候，很多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归谁管、谁能够说了算或者谁管才管用，如此等等。毫无疑问，事情肯定应该有人管，但人们仅仅想要知道事情归谁管，就需要花费大得可怕的收集信息的成本，至于想进一步知道怎样才能使权利得到有效保护，这个成本就高得无须考虑了。维权所以困难，首先在于人们往往缺乏关于“事情归谁管”的信息，然后还有其他麻烦，比如法律诉讼。个人只有从政府那里得到足够和公开的信息以及政府的强力保护才会有力量，而由于政府的权力变小而且退隐，个人就很难与单位或者公司抗争了。

　　“找不到政府”这一现象主要表现在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事情上。我认识一个退休干部，他的权利屡遭物业公司侵害，于是也很想维权，物业公司告诉他需要由业主委员会出面。可是还没有业主委员会，他很想成立一个，但又被告知，需要在物业公司协助下到居民委员会申请。他最后惊讶地发现，不但找不到居民委员会，而且没有人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有没有居民委员会，而且他还知道，物业公司肯定不会协助。

　　居民委员会曾经是个很管用的基层机构，能够管各种“鸡毛蒜皮”但其实非常必要的事情。听说现在居民委员会仍然存在———仅仅是听说———但还管不管事就不知道了。出于好奇，我又问了一些朋友，果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居民委员会还在不在，更不知道在哪里了。摧毁或者放弃社会管理的基层体系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它会形成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并且在特别严重的时候就可能形成对黑帮的需求。居民委员会本来是个重要的中国式发明，这样有效的基层管理体系却被挤兑得名存实亡了，就像基层的卫生和防疫体系早已被摧毁了一样。正是因为基层管理体系的破坏造成了政府的隐身现象———高层次的政府当然存在，可是离生活小事太远了，老百姓求不着。

　　生活细节其实和生活大事一样重要，许多事情都毁在细节上。举个例子，望京据说是北京的一个现代化地区，似乎想做成模范什么的。远看房子道路都不错，有三分现代城市的模样，但细节其实相当可怕：无数河北牌照的非法“摩的”以及大量没有牌照的加装了马达的三轮板车，吐着严重污染的黑烟，震耳欲聋地吼着，还以为是在柬埔寨。更奇怪的是，许多规划为公共绿地、公园或者绿化带什么的地方都是如山的土堆，以为是沙尘暴发源地之一。甚至还把暂时没有完工的道路拦路开成农贸市场之类，一片乌烟瘴气。这些都严重侵犯了居民的权利，而且破坏北京的环境和形象。有趣的是，人们通常能够想到的维权主要与地产公司或物业公司有关，可是上面这些侵犯权利的事情显然与各个公司无关，于是人们就更不知道这些事情归谁管了。据说有一些“热线”之类，但听说没人接，接了也没用。有个朋友比较有想像力，他开玩笑说，如果都归110管就好了。

　　作者 赵汀阳 系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