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刑人员子女生存状况令人忧

　　絮絮12岁，重庆人，现在是北京市顺义区北京示范儿童村小学五年级学生。10年前，犯有抢劫罪被判服刑的父亲越狱，2004年冬天归案。无人抚养的她和弟弟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儿童村。在这个女孩儿的记忆里，父亲打跑过许多阿姨，她，还有弟弟一直和父亲过着东奔西跑的生活，直到那个冬天的早晨，张奶奶把她和弟弟接进儿童村，她才觉得天下有那么多好人，她才后悔小时候和外婆抢过取暖的手炉……

　　近日，记者在儿童村见到了絮絮，听她讲述了和自己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特殊经历。

　　和爸爸过了十年，才知道他是个逃犯

　　我是重庆人，爸爸有烧砖，就是烧耐火砖的技术。可我从6岁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妈妈。妈妈跑了，是叫爸爸打跑的。后来，爸爸先把我寄养在舅舅家，舅舅待我好，我在他那上过两年学，认识了不少字。我以为爸爸不再来看我的时候，爸爸来了，把我接到四川的一个小镇子里，那地方不大，他在那儿找了个新老婆，我叫那人阿姨，不叫她妈妈。有一回，阿姨给自己买了东西，好像是吃的，没给我买，爸爸知道了，骂了几句，就把她打跑了。以后爸爸又找了一个阿姨，和我们过了没有一个月，又让爸爸打跑了。再以后，我也记不起爸爸打跑过几个阿姨了，反正很多。

　　我还记得最后一个阿姨，因为这个阿姨生了我的小弟弟。爸爸有了这个阿姨后，又把我寄放回重庆老家的一个老师家。这个老师对我很好，我在他那儿学习也好。可没有多少日子，爸爸又来了。他找老师结清了我的学费，就把我接到了贵州的一个村子里，那地方有山，村里人也都挺穷。

　　在那个村子里，爸爸和当地的一个人办砖厂，那个人好像是个老板，有点钱。爸爸把怎么烧砖教给那个老板后，那老板就不让爸爸卖砖了。卖不了砖，爸爸就没钱给他找的工人发工钱，有个工人就把我领到他家。

　　他们说，只要把我看住了，爸爸就会来找，他们就能从爸爸那儿要到钱。我不知道他们最后要没要到钱。后来，弟弟的外婆把我接到了她们家，那会儿弟弟还没出生。那也是个山沟，也穷，可我在那儿还上了一年学。学费我都还记得，是60元。可有一天，半夜下着小雨，爸爸又来了，门敲得很响，是外婆起来开的门。第二天，爸爸就把我接到了安顺，对，就是贵州的那个安顺，那是个不大的城市。在那里，我见到了大肚子的新阿姨。

　　这个阿姨对我很好，她生了小宝宝，还教我算术。爸爸动不动发脾气打我，她都不让，爸爸就打她。好多人劝，都劝不住。这种日子过了一个月，我才见到爸爸干了一件好事。那天，有个过路的老伯伯说是让人骗了，没饭吃，饿得不行了，来到了我家。爸爸叫他进来，还喊阿姨给他烧饭。这人吃了很多，爸爸问他吃好了，才把他送走。

　　爸爸老打生了小弟弟的阿姨，阿姨就想带我和弟弟走。那天，我们出了门，阿姨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吼阿姨，说让我接，我都听见了。我接过电话，爸爸就在电话里骂我，骂得可难听了。我都哭了，可又一想，我们要是都走了，谁给爸爸烧饭呵！一想到这些，我又不想走了，想回去给爸爸烧饭。

　　我们仨人就又回到那个家了。可哪知道，一回来，爸爸又打阿姨。一边打，一边骂，我才知道，爸爸让我们回来，是想从阿姨手里要小弟弟。爸爸把小弟弟要到手，就让阿姨走了。从那以后，就是我来带小弟弟了，还要给爸爸烧饭，我就不能再上学了。过了些天，爸爸也许是嫌我烧的饭不好吃，就让我去找阿姨，可阿姨已经找不着了，后来有人说，她又嫁人了。

　　我没找到阿姨，爸爸就带我们离开了贵州，打算去福州。对了，去福州前，爸爸还想把弟弟送人，是我不干，他才没送成。

　　爸爸带我们坐火车常常不买票，我们去福州也没买票。后来在福州火车站，爸爸让检查的警察抓住。我这才知道，爸爸是个10年前从监狱逃出来的犯人。

　　我长大了，真想干张奶奶现在干的活儿

　　我们在福州住了一个月，被送到了这里。我和弟弟是儿童村的张奶奶接来的。和爸爸分开的那天，我还记得，爸爸哭，我和弟弟也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爸爸。爸爸脾气不好时打我，可我还是想他。

　　我现在在这里上学，比以前好得多。和爸爸在一起时，他脾气不好，我怕他。还要和他东跑西跑，有几回，为上学的事，都报上了名，他一走，我又上不成学了。真的，这些年，没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待得长一点儿。

　　我现在上五年级，语文还可以，作文一般般，就是算术还有不会解的题。这儿的老师对我们儿童村的孩子特别好，我刚来时，语文也不好，老师就叫学习好的同学帮我。我不知老师怎么还知道我有个弟弟，还叫我问弟弟好。这里的同学对我们也好，帮我学习的同学真的很认真，总怕他们讲的我记不住。

　　弟弟在这儿也快乐。以前是我一个人带他，现在他在幼儿室，人多了，都和他玩。他每天玩得可高兴了。这里的人都说，弟弟爱笑，笑起来又逗人又好看。对了，幼儿室还是木地板，弟弟就是摔着了，他也不会太疼的。

　　过去弟弟有病，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哭，我哄不住，就跟着哭。可弟弟来这儿病过两次，都有人给看。医生说，弟弟缺钙，张奶奶就给他吃钙片。现在弟弟胖得和小猪一样，特别可爱。那边墙上就有他的照片。

　　我现在也比以前懂事了。小时候，冬天在外婆家住的时候，和外婆抢过取暖的手炉，现在后悔了，可外婆却没了。我的学习会慢慢跟上。我长大了，真想干张奶奶现在干的活儿，给她做个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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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絮絮相同遭遇的孩子还有很多，这些孩子因父母服刑，失去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因为家庭的变故，失去了他们应该享有的受教育的权利；因为背负着父母带来的沉重的十字架，受到了社会的歧视和不接纳。而又因为不属孤残，难以得到政府的资助。对于他们的生活和受教育问题，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来保障。可以说，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正陷入监护和教育的“真空地带”。

　　虽说现在有像儿童村这样的民间组织已经积极介入了这一棘手的问题，然而这个沉重的话题，需要更多的人来关注，也需要政府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救助这些服刑人员子女的职责，更需要法律和制度的保障。

　　全国律协未成年人保护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张雪梅，对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保护问题有着深入研究。她建议：

　　应健全、完善国家监护制度。对于父母都被处以刑罚的未成年人，如果没有其他有监护资格的人承担监护职责，应当由国家监护机构进行监护。

　　而在司法实践中，人民法院在作出父母有罪判决的同时，应当考虑到他们的未成年子女今后的生活和监护问题。

　　国家还应当设立专门的教育基金，对这部分特殊的孩子进行帮助。学校应根据实际情况减收、免收学费。同时建立未成年人经济救助制度，对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给予社会救助和福利保护。

　　但最重要的，应尽快完善立法，为服刑人员无人抚养的未成年子女的救助提供法律保障。

　　———编者

　　给孩子留下善良的印记

　　采访手记 张亦嵘 袁定波

　　絮絮给我们讲她的故事时，笑过，也哭过。笑是她讲到爸爸做的那件好事，给落难的人饭吃时，她笑得眉飞色舞，真的很开心，这开心里透着她对爸爸做好事的赞许。哭是因为她又记起了在福州站和爸爸的分手。爸爸要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失去自由的代价，这个道理那时的絮絮还不一定真的明白，可血亲的纽带，使他不愿意和爸爸分开。

　　絮絮的这笑和哭，是不是打动了我们这些为人父、为人母的大人？我们的善良会在孩子稚嫩的心灵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影像，尽管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可能已经不再善良，可能你已经忘却了你曾做过的善事。可孩子记住了，因为你的那个善举定格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同样，由于你的错误或者是罪行，也会影响孩子的心灵。这种对孩子来说十分痛苦的印记同样难以抹去。

　　我们要做的事，是引导孩子们正确对待犯过罪错父母的过去，这正是张奶奶和她的同事们在儿童村要成就的事业，这事业是明天的太阳，是需要许许多多的爱心人士和志愿者们的参与和支持的。

　　如果说，在漂泊中，絮絮小小年纪就知道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那么在她重新走进课堂后，她又在学习辨别对错和善恶，她已经知道了感恩，感谢张奶奶、老师、同学和所有关心她的人们；她也知道了不该和外婆抢烤火的手炉，她也许还不知道这情绪就叫内疚，可她知道了该有一个为别人活着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