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并非死于“人言可畏”—沈寂与阮玲玉遗书之谜

　　1935年3月8日，一代名演员阮玲玉服安眠药自尽，留下两封遗书。其一，《告社会书》，结尾连写两遍“人言可畏”。鲁迅先生为此写了著名的《论人言可畏》(1935年5月5日，见《且介亭杂文二集》)，谴责当时报章对阮玲玉私生活的“故意张扬，特别渲染”，痛斥强者对弱者的迫害。因此，数十年来，人们一直以为阮玲玉死于“人言可畏”。遗书之二，致唐季珊，中有“我很对不起你，令你为我受罪”，“我死后有灵，将永远保护你”等语。

　　这两封遗书给人造成一个印象：阮玲玉的死似乎与唐季珊无关。阮玲玉既然留下“我很对不起你”的遗言，唐自然不可能是阮的迫害者。大概由于遗书的影响，最近为纪念中国电影百年的献礼片，由吴倩莲主演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阮玲玉》的结尾，依然让女主人公痛苦地说了两遍“人言可畏”。同时将花花公子唐季珊塑造成虽浸淫女色，但对阮玲玉还是深情挚爱的形象；连他粗暴地责打阮玲玉，也被说成是由于张达民的阴影扰乱了他平静的生活所致。

　　然而，这两封遗书都是唐季珊一手炮制的赝品。首先对遗书的真伪提出怀疑，并不断追踪且揭出真相的是沈寂。沈寂以为：阮玲玉虽是影界明星，但在三十年代社会地位并不高，不可能写《告社会书》，此一。其二，唐季珊曾经在电影界同仁面前公开辱打过阮玲玉，与张达民同样是阮玲玉的迫害者，阮虽软弱，但于此十分清醒，绝对不可能写下“我很对不起你”这样的遗言。为此，沈寂追踪了数十年，终于在1997年，揭开了这个谜。是年，沈寂为编写阮玲玉的电视资料片，再次查阅大量史料，意外地发现了一份阮玲玉去世一个半月后出版的《思明商学报》。这是一份发行量很小的刊物，上面刊登了两封阮玲玉的遗书。据沈寂研究，这才是真正的遗书，可以“确认无疑”。遗书不长，不妨照录如下：

　　其一：

　　达民：我已被你迫死的，哪个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离后，每月又津贴你一百元吗？你真无良心，现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满意足！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

　　不必哭！我不会活了！也不用悔改，因为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其二：

　　季珊：没有你迷恋××，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

　　我死之后，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更加要说我是没有灵魂的女性，但，那时，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

　　过去的织云，今日的我，明日是谁，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

　　我死了，我并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妈妈和小囡囡。还有联华欠我的人工二千零五十元，请作抚养她们的费用，还请你细心看顾她们，因为她们唯有你可以靠了！

　　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玲玉 绝笔

　　从以上遗书可以看出，阮玲玉无罪可畏。她说得很清楚：“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而对唐季珊，说得更明白：“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那时，你自己去受吧！”而且说出了她自尽的直接原因：“没有你迷恋××，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

　　值得注意的是遗书中的××，据沈寂说，是指歌舞明星梁赛珍，也就是近日热播的电视剧中的兰凌。这一人物很重要，原来唐季珊伪造的所谓“遗书”，乃出于梁赛珍之妹梁赛珊的手笔。唐季珊要梁执笔，以“人言可畏”为托辞，将他迫害阮玲玉致死的罪责推向社会。梁赛珍姐妹虽然为唐伪造了“遗书”，但也看清了他的面目，出于良知，梁决定公开阮的真实遗书。这，在《思明商学报》发表遗书的同时，附有一篇说明文字，详述了个中原委。

　　沈寂的发现，在2001年曾经向上海《新民晚报》记者杨展业披露。杨于是在当年7月18日的“文化新闻”栏(第8版)作了扼要报道，并刊载了阮玲玉遗书的全文。遗憾的是这一重要史料的发现没有为电视剧《阮玲玉》所采用，不知是编剧未及于此，还是虽及于此因别具高见而摈弃。但在我看来，沈寂的发现十分重要，这是还历史以真相！因此，特将杨展业的报道并参以己见草此小文，以正视听。

　　(摘自2006年3月17日《文汇读书周报》躲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