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颂

　　老家有槐。

　　记得那是解放前的愚昧时代，父亲积劳成疾，咯血不止，日渐衰弱，犁田打耙、调秧撒种等活干不了。母亲焦心如焚，听说“挖股”能疗伤，便避着父亲，从自己腿上挖了块肉，熬汤给父亲吃。可是，“挖股”之诚心也未能感动病魔，父亲的病仍不见好转。一日，一过路的好心郎中为母亲出点子说：用槐树叶、槐花持续煎服，也许能奏效。母亲将信将疑

　　第二年春，父亲和母亲在房前屋后栽了好几棵树，都是槐树。

　　槐树真是救命树啊，在饥荒年代充当了人们的粮食和蔬菜。把采下来的槐花用清水淋淋，再用开水烫，滤过水后，烙饼、做菜、冲汤。母亲派我去采回了槐花，她把槐花先洗净烫好，用纱布包裹好，把水拧半干，少许放点盐拌拌，给我们兄弟做出甜滋滋的槐花菜，或放些炒过的米面和少许油盐，做成香喷喷的槐花饼，真顶饿啊。关于的槐树另一件事发生在1965年秋天，合肥逍遥津动物园收购卷叶虫，饲养鸟用。每斤卷叶虫二角三分钱，那时钱值钱，也难挣，一天工分不值一斤卷叶虫钱。前村后庄的男女老少便行动起来，起早摸晚，有爬到槐树上拽的、摘的，有直接用棍子打的，有在竹竿上绑镰刀割的，有用铁钩钩的……说也奇怪，其他树上的卷叶虫都没有槐树上多。忙了多少天，我家所得不过十几块钱，不及如今我一天的工资，但在那时可是笔“巨款”，不禁对槐树由衷感激。

　　槐树虽远不及樟树、檀树等名贵，但仅从适用性上来讲，故乡人似乎更爱槐树。无论是村前村后、田间地头，无论是肥田还是瘠地，有人烟的地方有槐树的身影，无人烟的地方也有它的身影。即使夏天的毒太阳再晒、再烤，它都默默地承受着、抵抗着、生长着；即使冬天的大雪再大、再冻，也压不垮、冻不坏它。春天一到，又生机勃发。我家后院有一棵拴猪兼拴牛的槐树，树干被猪牛擦痒擦得光亮，来年春天又长好了。池塘边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我们把它锯了准备盖房用，老根也刨了，第二年在离老根不远的地方又窜出一棵。我曾看到池塘边一棵有碗口粗、房顶高的槐树被闪电炸雷连腰炸断，不多天，从炸断的树腰下又发出新枝……

　　冬天，槐树叶虽脱落了，但枝头上仍有叽叽喳喳的喜鹊、山雀。

　　春天，是槐花盛开飘香，蜜蜂采蜜的季节。槐花没有大红大紫的抢眼和张扬，密密匝匝地连缀成一串一串的，含羞地满丫满枝满树点缀着，在和煦的春风荡漾下，清清淡淡悠悠的花香沁人肺腑。

　　夏天，槐树遮天蔽日，树上的知鸟，似乎在一个劲地叫：“熟了——熟了——稻子熟了——”树阴下，劳累的人们在纳凉休憩拉家长话桑麻。

　　秋天，槐树落下一小片一小片卷曲的叶子和一条条褐色的花荚，扫积起来可做烧禾或加工成猪饲料，继而又成为肥料。

　　成材的槐树质地坚韧厚重结实耐折耐弯耐磨。锯倒后，粗的，能做遮风挡雨的房梁桁条门窗；不粗不细的，能做种田用的犁耙和水车、运输用的板车架；细的，能做移山填海的镐锹铲把和调秧撒种的粪瓢把和扁担；剩下的枝枝丫丫节节能做凳子椅子和椽子；根根须须叶叶和木匠砍下的楔头刨下的刨花、细木屑和锯末，能做煮饭烧水炒菜的柴禾，烧成的灰还能做肥料……

　　槐树的根和故乡人的根一样，在故乡的土地上扎得那么深，那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