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灯

　　兰格格

　　冬天回北京的时候，有一天和朋友去后海，看见夜色里的路边有人在卖莲花灯。

　　北京的冬天，冷得清冽而透明，在路边和店铺的红灯笼的氤氲下，你似乎可以看见空气中飘扬着细细的冰屑。路边放置在地上点燃的莲花灯，看起来似乎有着环环细细的光影

　　那一夜真冷，后海的茶馆四面透风，茶馆里要用一把罗汉伞似的取暖器取暖。那东西让人觉得头发会被烤焦了，可是怀里还要抱一只小暖水袋，脚下还冷。我那天因为听音乐会，化了妆又穿得精细，不自在得很，少话多笑，心里却在走神：那么冷，那些卖莲花灯的是不是回家了？

　　出门，那卖莲花灯的人果然已经走了。我问朋友，这样冷的天气，后海已经结冰了吧。回答说，是的。

　　回加拿大的飞机上，差不多一万公里一直睡过来了。在温哥华机场转机，飞机误班，于是在STARBUCKS找了一把高高的椅子坐着喝茶。咖啡馆正对着一个滚梯，人流上上下下，一切都那么熟悉，非常不情愿的熟悉。大概依然骨子里恨透了机场，不管它有多么明亮、整齐、川流不息，对游子来说永远是辗转其中，总是告别总是远离。

　　搭了飞机，又开始昏昏地睡。我的脚下，有一只邻座女士的小卷毛狗。它装在一只小小的旅行用宠物手袋里，睡梦间听见邻座女士喃喃地和它说话：goodgirl，goodgirl，wewillgethomesoon。飞机快降落的时候，突然醒来。窗外正是夜色中城市的边缘，飞机一侧翼，你可以看见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心，然而正下方却是一块一块的居民区。一家一户，还挂着圣诞节的彩灯，所以一片小区，也成了有很多花瓣的彩色花朵。那个时候惊叹，一年时间这座城市向外延伸了这么多。新的小区星星点点地镶嵌在郊外，每一片之间都有一段夜色为距离。一眼望去，像一池夜色中浮出的莲花灯，朦胧而安静。

　　原来，从来你只有远离一座城市才会被感动。

　　而不幸或幸运，我一直在离开和到达中，思念和相见中，等待和重逢中，见识着两座城市中的美。这种美，仿佛和爱人决裂，然后绝处逢生。

　　这一次回家，父母突然在一些原先固执的问题上粗放起来，说教的姿态也变成商量的口气。你原先期待长大后当自己的家作自己的主，突然在这样的不管不顾中惶恐起来。默默担心，是不是在他们承认孩子成人的时候，终于对岁月有了一些妥协。突然害怕，他们有一天是不是会老了。

　　而到达夜色中的城市的时候，我好像面对了一池莲花灯。飞机在慢慢降落，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直许愿的热忱：假如有一片命运让我祈祷，我会选家人，爱我的人都在身边，健康而平安。

　　大年初一的时候，专门到城市中惟一的寺院里，在神龛前付了香资点了一盏红色的莲花灯。是的，我是那种见庙就磕头进教堂就祈祷的庸俗人，并且在巴黎圣母院、约克大教堂、科隆大教堂、圣心教堂、牛津的圣玛丽大教堂每个地方都投过愿资，点燃过许愿的小蜡烛。

　　其实从来也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无论是对东方的佛祖还是西方的神明——我只是敬畏命运的多灾多难，只是敬畏生命中的离合悲欢。

　　假如，有神明路过，请原谅一个女子偷巧和蒙混之心。

　　人间，有一盏小小的TEA LIGHT，和一盏红色的莲花灯。

　　只是祈求家人和心爱的人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