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实验箱

　　◆陈绍龙

　　1978年，我在一所山村学校教书。那年月叫“科学的春天”，百废待兴，知识最金贵。

　　我到这所山村学校去之前，实验课都是纸上谈兵。“工基”“农基”课用不着做实验，上“农基”课只需到农村拆手扶拖拉机或是喷雾器什么的就行；上“工基”课也是照本宣科，学生们不知道什么叫车床什么叫铣床。那一阵，有消息说将有实验器材上课，学生可以自己做实验了，这着实让十里沟满沟满坎的石头都乐开了花。

　　一天早上升旗，校长对着全校师生照例说一些“不要迟到”“走路不要踩庄稼”之类的常话，然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很严肃的样子。学生们知道校长要念文件了。十里沟很偏僻，外面片言只语的信息这里都很在意，公社或是县文教局的文件能发到十里沟学校的，校长都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出来。文件说的是文教局为各学校配了只实验箱。学生们窃窃私语，显然很是兴奋。当听到各学校要于本月底派人到县文教局领取的时候，学生们和老师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校长没有鼓掌，他顿了顿——“括号——戴帽子学校不在分配之内，如需要，自带150块钱购买。”

　　“戴帽子学校”就是有初中班的小学。十里沟学校有两个初中班，属戴帽子学校。这150块钱在当时可是个大数字。学生们不言语了，老师们也不说话。

　　这事让大队刘书记知道了。刘书记不识多少字，过去是驻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对学校有感情，学校的事也问得多。第二天学校升旗的时候，刘书记来了，说了一大堆十里沟的娃要替十里沟争气的话。学生们听着，在初升的朝阳里，一排排黝黑的脸蛋像十里沟坚毅静默的石头。刘书记话说得很硬，也有鼓动性，说：“没有钱，我挨家挨户凑钱也要把实验箱买回来！”在我们听到有一大片掌声的时候，才知道操场边上已站着几十个村民。

　　学校当然没有要村民的钱，决定自己搞勤工俭学。十里沟石头多蜈蚣多，小学部的同学就利用星期天带上铁钯和广口瓶到山上捉蜈蚣到药店卖，我带着学生去捋槐树叶。大队积绿肥，正收槐树叶。后来我才知道，大队对普通村民收一分钱一斤，对我们学生是二分钱一斤。

　　各班级好不容易凑了130块钱，离月底也就一天的时间了。十里沟学校多是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每个月只有14块钱的工资，一家人的柴米油盐都巴望着呢。我是学校唯一的一名代课教师，每个月有26块钱。我决定用这26块钱的工资垫资。那天，鸡刚叫二遍，书记拉了辆板车已等在操场上。他点了支烟，望望我，想说钱的事。我说：“走吧。”

　　我、书记、大队的会计小王，我们三人一起上了路。小王背一只黄布包，包里装着煎饼，还有蒜头、霉干菜。满天星子，一地露水，蛙鸣犬吠，早起耕地的农夫也“牯子……牯子”把耒歌唱得委婉缠绵。我不及细细品味这美妙的山乡之晨，只是近乎一路小跑地跟在他们后面。

　　十里沟离县城有五十多里。我们到了县城，买了实验箱，书记和小王就催着上路了。我攥着6块钱，说要找个小饭店下几碗面吃，他俩不依。我们返回十里沟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学校门口亮着不少盏马灯。闻到饭香我才觉得真是饿狠了，书记和小王家属已为我们备好了饭，有的村民还端来了煮好的鸡蛋。饭后，村民们没有立时离去，围着小王问进城的一些细节，有的学生还去敲挂在歪脖树下的那口钟，宣泄着心中的快意。晚上睡觉时我才觉得真累瘫了，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脚上磨出了四个血泡，袜子差点都脱不下来。

　　这之后，课本上的一些实验我就可以演示着给学生做了，有时候我也让学生自己来做。在孩子们专注的眼神里，闪现着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企盼……

　　插图叶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