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人无梦

　　◆杨格宁

　　家里人采购的年货堆在桌上，我母亲鼓励我吃，可我完全没胃口。我总觉得吃零食是很底层的一种习惯，因为什么扯麻糖、话梅蜜饯、炒货总是沿街叫卖或在闹市一条街的一片店，只不过现在换了包装摆在超市里。更有现在的白领把吃零食当成溺爱自己、扮演小女生情怀的道具，案头闺房放着这些私伙。在炎夏的老屋里听外面的吆喝或看食品花花绿绿的

　　“好像我从来不爱吃零食。”面对我母亲怂恿的手势我答复。“这是哪里话，你从小就爱吃东西，也有得东西吃，你多幸福，你那时候说一离开我们首先就不吃牛奶鸡蛋了，你都吃腻味了。你想想看，吃牛奶鸡蛋吃到不要吃，几个人像你，还说我们不疼爱你，有几个家长像我们。”总是如此，我的一句引出她一万句，她真是班扬《天路历程》中的“多话”。我以沉默代替喷发，我们较量着，我知道，我这暂时的沉默在等待他们永久的沉默，只有它才可以医治我的失语。我一直认为和解即将到来，现在我却了解只有死亡才能和解（这不是一句话，而是我才弄明白的事），我的死亡或她们的死亡。每到新年，此感尤为强烈。我不相信我的死亡会先于她们的，因为我掌握着语言，她们呢，她们拥有的只是口舌、口舌、口舌。

　　有小报记者问我2006年的梦想，我反问他：你有过什么教育程度，他一怔：“大学”。“那好，有句成语叫‘至人无梦’，你知道吧，我虽非至人，但我已无梦。”真的，有梦的日子都过去了，小时候常常发同样的梦，总是蹲在粪坑上，两腿发软，担心一头栽下去。我是在害怕落入精神的泥潭，涂满秽物。去年，有位高僧指点我和先生，说他前生是贵族小姐，我是他的贴身侍女。由前生的侍女，到艺术家、诗人，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跨度，这其中，又是一只什么看不到的手在牵引。今生的格局已铺展开来。有位湘籍名人，围棋高手罗洗河，他的父亲介绍他名字的来历说是源于陆游的一句诗：不知挽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我的爱、我的责任、我的义务都在一起了：语言文字。这是我今生的归宿，不容置疑。我希望300年后，有一位伟岸男子说他的大名受益于300年前一位叫杨格宁的人的遒劲笔力，但那时已与我无关，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