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要就业安全,还是要劳动力市场灵活性(杨鹏飞)

　　自今年3月9日以来，法国连续出现大规模抗议风潮。大中学校学生、工会会员、左派政党成员和市民几十万人，上街游行示威。在风潮的中心，法国巴黎大学，大学生们与警察发生激烈对抗。一些巴黎人把这次风潮与1968年那次的风潮相比，那一回，抗议的学生关闭了大学，煽动罢工，最后迫使总统戴高乐下台。据分析人士认为，这一次风潮已经对政府稳定和明年的总统选举产生重要影响。但是，与1968年学生风潮不同的是，这次风潮的起因，不是要改变社会制度，而是针对国会刚刚通过的，一部名叫《初次就业合同法》的法律。

　　一、风潮事件的起因：《初次雇佣合同法》

　　法国现行劳动法规定，企业与员工签订的劳动合同，除特殊情况外，都是无期限的，也即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长期合同。企业如果要解雇员工，需要对员工发出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解雇证明，并说明原因，否则职员可将雇主告上法庭。

　　现任保守党政府总理德维尔潘认为，目前这种劳动法规过于严格，使得企业不敢轻易雇用经验相对不足的年轻人，导致青年失业率偏高。作为要雄心勃勃实施改革，解决国家就业困境的政府总理，德维尔潘于1月16日向国会提出《初次就业合同法》法案，并于3月9日在国会获得通过。

　　新通过的这部法律规定，法国所有规模在20人以上的企业，在与26岁以下青年签订雇用合同后的最初两年内，可随意将其解雇，无需说明原因。但作为补偿，被解雇者可以获得企业的违约金，还可以向政府申请460欧元的补助。政府的目的是希望这一法案能降低雇主的顾虑，鼓励企业多招青年员工。

　　但是，这一法案的通过，迅速在法国社会引起广泛争议，特别是激起法国大中学生的强烈不满。大学生们认为，这一法律对26岁以下的青年与老工人采取不同态度，显然是对年轻人的歧视。而且，这种做法，表面看来是鼓励企业多雇佣青年，但是其后果必然会造成企业随意解雇青年员工，从而使青年更难获得长期合同，就业更不稳定，更没有保障。

　　另外，由于该法案的推出还存在其他瑕疵，例如事前没有与工会协商，又是利用国会的一个“截止辩论以付表决法”省掉了辩论程序等。上述这些原因引发工人、学生和在野党形成罕见的大团结局面。

　　二、风潮事件的社会背景

　　为什么一部普通的法案引起如此大的风波？除了与法国民众，特别是法国青年的民主意识、反抗意识强烈有关以外，还有着相当复杂的社会背景。这种背景因素中的关键，就是弥漫世界的日益严重的青年失业问题。

　　据2005年6月召开的世界劳工大会披露，世界青年失业近年来已经达到一个创纪录的水平，从全球看，2004年，只有不到一半的青年拥有工作岗位。青年的这种失业状况不仅给青年自身，而且已经对社会的稳定繁荣带来严重问题。2005年10月，法国移民青年骚乱就是一个突出的例证，导致那次骚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法国移民青年的就业问题。

　　从法国近期情况看，青年失业问题仍然相当严重。法国的一般成人失业率大约是10%，26岁以下青年的失业人数为23%，移民青年的失业率高于50%。这些数字在欧洲国家中都是比较高的。由于宏观经济增长乏力，法国青年失业还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在这样的形势下，法国青年普遍对前途忧心忡忡，极度害怕失业。特别是，目前的这一代学生大多在工作安定的文化中长大，他们的父母一般都是一生一个职业，有一个稳定的生活。他们也期望像他们的父辈一样，能在法律严格保护下，终生从事一个稳定的职业，不愿做“用完就扔的餐巾纸一代”。现在法律就要改变，稳定工作的希望就要破灭，当然难以接受。于是，抗议行为就难以避免了。

　　三、风潮事件背后的历史性争议

　　正如风潮事件中一些人所指出的，示威游行不是仅仅反对一部法律，它反映出的是人们对法国、欧洲几十年劳动保护体制可能即将崩溃的担忧，反映出的是民众和政府、雇主对于劳动体制改革的激烈争议。

　　近年来，欧洲部分国家经济低迷，企业缺乏竞争力，难以应对亚洲新兴经济体的挑战，甚至也不如美国。由此，欧洲传统的劳动保护体制，即高福利、高标准的就业保护和强大的工会力量成为人们指责的对象。法国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虽然近二十年来，通过持续不断的改革，法国劳动力市场灵活性已经有明显增强，但法国经济还是难有大的起色。因此，在现行的由保守党执政的法国政府和一些企业雇主那里，继续改革劳动力市场，放松劳动法的保护被认为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但是，以劳动保护体制为核心的社会政策，在法国等欧洲各国已经深入人心。无论是政界、学术界，占主流的声音，都是坚持欧洲社会市场经济模式的固有价值理念，反对完全照搬新自由派主张的自由市场经济模式。

　　特别是法国工会等欧洲工会组织，反对把欧洲经济竞争力不足怪罪到劳动体制身上，反对劳动力市场的全面自由化。他们认为，经济竞争力不足有多种原因，例如宏观经济政策、产业结构、资本市场等等，提高经济竞争力也有多种方法，劳动关系的稳定也是一个重要方法。他们坚持认为，法国的劳动法，乃至整个欧洲的社会政策，是欧洲工会、广大工人上百年斗争的成果，对欧洲的企业发展、经济繁荣和人民幸福发挥了重要作用，决不能以增强竞争力为借口，片面维护资本的利益，牺牲劳动者的就业安全和合理利益。何况，近年来工会已经作出很大让步，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已经显著增强。

　　正是在这样的争议背景下，法国工会积极支持和参与青年学生的抗议行为，指责保守党政府只替资本说话，企图让劳动者成为企业老板的“鱼肉”。

　　四、出路何在？

　　目前，法国的示威风潮还在进行当中。无论这部法律最后是否撤回，其背后关于就业安全和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的争议将会长期进行下去。实际上，这不仅是法国的争论和问题，也是当今世界所共同面对的问题和抉择。解决这一问题，不仅需要民主，还需要各方的智慧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