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痛

　　■文/夏敏

　　一个缠绵的江南雨天，我站在沈园的题诗壁前，当指尖触及《钗头凤》的壁碑时，心里想着，不知这碑已被多少有情之手抚拭过。默默凝望唐婉娟秀的字迹，想象着题词时唐琬那秀丽脸庞上流下的清泪，似看见如血的夕阳下，那被相思折磨而日显纤弱的背影。那缠绵悱恻了千年的惆怅是如此让人悸痛，近千年前那一份深埋心底的牵挂和铭心刻骨的思念，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陆游和唐婉一起生活了三年，然而这三年的爱恋却凝成了千年之痛。最痛处并不是不能相见，而是相见争如不见。陆游和唐婉邂逅在映波桥畔的相对无言，那隔着梅花相互凝望的一刻，难道只为造就半生凄凉的孤单和香消玉殒？那双眉如黛的女子，看不透的是一段前世来生的断肠路。

　　我站在雨中慢慢地读那千古绝唱的词，热泪在心脏最柔软最温热的地方涌出，让缠成线的雨丝温柔地和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从没像那一刻如此喜爱着雨丝，因为它的温柔如水，使我觉得自己就像蛰伏在河底的鱼儿，可以尽情倾洒热泪，静静地，没有人知道我的伤悲，因为在水里，鱼儿的泪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错、错、错，其实相遇不如错过。我就像一个时光的流浪客，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不安的灵魂中穿梭，仿佛听到了来自生命本真的呼唤。有时觉得，只有真正的痛彻心肺，才能释放出那样毫无掩饰的自我，才是真正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刻。爱的痛，古今相同，这一份痛让生命感觉到存在，让生命拒绝存在。那一行行字，如夜空的流星，照亮我内心深处的感动，将不停翻动的思绪涂满整个心灵，静静扣动心扉。

　　在唐婉曾走过的小径间，收拾起散乱的心情，呼吸着江南那充满灵性的雨丝涤荡过的每一丝清新空气。似乎永远温柔的江南雨，悄然无声地从高处飘落。只感到满心的忧愁，流了一地，压抑的脸，浸润在雨中，不流泪却像在流泪。在雨丝中细细梳理凌乱的回忆，在愁丝里挣扎着寻找微不足道的昔日真谛。已感觉不到周围人群的存在，仿佛已回到千年前的沈园，空旷的孤独，残梦的冰冷，迷茫的哭泣，无奈的犹豫，凝固在四目交汇的时刻。在我心中，沈园的夜一定有梦。梦境中不堪承受千年之痛的大地开始颤动，翠绿的草地上，生长出一片思念的树林。无边的天际不再是孤独的边界，繁星不再是寂寞的符号。

　　在沈园中，我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那一张风平浪静的脸，那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那一张不会笑的嘴。想起许巍的《我思念的城市》：“风路过的时候，没能吹走，这个城市太厚的灰尘，多少次的雨水，从来没有，冲掉你那沉重的忧伤，你的忧伤，像我的绝望，那样漫长。”千年来，沈园不就是一座思念的城市吗？即便沉重记忆不断被岁月冲洗、过滤，那一个美丽女子的剪影，永远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了一段属于自己生命中历史的悲伤回望，记载了遗恨千年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