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血汗工厂”说“不”　中小企业自掏“辛苦钱”为社会责任买单

　　■《本土企业社会责任调查》系列报道之一

　　核心报道

　　作为JL电子(深圳)有限公司的安全主任，提起“企业社会责任”这几个字，周福平感慨良多。从一家屡次被政府有关部门要求整改的企业，到成为福田区企业安全质量标准化

　　再这么“看天吃饭”，不行！

　　JL公司是深圳一家中小型电子类制造企业，位于福田中心区，现有厂房面积约13200平方米，有1500多名员工，而1995年设立制造厂和研发基地时，也才不过五六十人。在早期，公司具有行业优势，也有固定客户，而很多企业也没有关于企业安全文化的氛围，而关于职业健康和安全立法和执法都滞后，所以企业并没受到影响。

　　可是，就在这几年，JL电子公司频频感觉到了压力。2003年，在福田区政府相关部门一系列的稽查中，JL电子公司收到了勒令整改的行政文书：福田区卫生监督所在稽查后，要求限期按国家规定进行职业病危害因素项目申报，建立全员工职业健康档案，按《职业病防治法》开展职业健康调查；同时要求改善作业环境，提供相关劳动防护用品及作业场所危害因素警示标志。

　　压力不仅来自政府部门，还来自公司的老客户。以往关系很好的老客户也频频要求现场检查，德州仪器就要求其项目必须加强安全管理，符合当地法律法规，并就环保问题提出了具体要求。

　　可是那时的JL电子公司在环保、职业健康和安全方面的基础较差，而公司场地有限，周福平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针对客户提出的问题作专项改善，查一项，改一项，被动应对。而市场开拓过程中，新客户也提出了职业健康与安全方面的要求，还把现场检查作为合作的前提。不符合条件，就拿不到订单。

　　处在这种“看天吃饭”被动局面的企业，不只JL电子公司一家。在深圳，中小企业、劳动密集型企业约占深圳出口的六成。

　　中小企业赚的是“辛苦钱”

　　问题是，目前企业推行社会责任的状况并不尽如人意。这是“珠三角地区企业社会责任案例”项目调研组在经过将近一年时间调研后所得出的结论。该项目由综合开发研究院(中国·深圳)与英国全球机遇基金联合从去年6月份开始实施。考虑到珠三角的商业业态，内地和港台投资的出口加工企业对开放经济的贡献最大，也是欧美大型跨国企业的主要供应商，研究这类企业社会责任状况也最具代表性和说服力，因此，项目组选择了电子、制鞋、制衣、玩具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中的典型企业进行研究。

　　调研结果指出，珠三角对外开放已近30年，但是在产业链上仍以低端加工制造业为主，这类企业技术含量低，没有自己的品牌，靠低廉的加工费生存。这样的低附加值企业的发展空间受到本地区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的挤压，生存已成为问题，更不用说投入资金改善企业社会责任状况。

　　以制鞋行业为例，中国国内有规模的鞋厂多达近8000家，每年向世界各地出口鞋子近40亿双，而珠三角是国内运动鞋的主要生产基地，拥有各类制鞋企业1000多家，年产各类运动鞋、旅游鞋约10亿双。虽然珠三角已是世界主要的中低档鞋材供应基地，但是在全球制鞋产业价值链的分工中仍处于最低端，产品利润低，企业赚的是“辛苦钱”。

　　从广东制鞋业外贸出口情况看，近几年对欧美市场的出口已超过65％，其中约有52％销往美国，约13％销往欧洲。欧美市场是积极推行企业社会责任的主要地区。所以，这些企业也成为跨国公司推行企业社会责任的直接目标。

　　就拿SA8000来说，这是目前社会责任的一项认证。而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给出的数据显示，到目前为止，广东约有40家企业通过SA8000认证，深圳也就十多家。

　　社会责任认证成本高昂

　　真正令企业感到为难的是高昂的认证成本。认证成本包括请认证机构做审核所付出的费用，以及企业要通过认证而优化环境、增加工资等支出的成本。以工作时间为例，如果一个企业做到劳动时间为8小时，同时又要按计划完成订单的话，在短时间无法优化生产流程的状况下，只能通过增加工人来解决。这就意味着，工厂设备支出、工人工资和企业所承担的风险都在相应地增加。有人计算过，一个大约1500人的工厂要通过全部认证所支出的全部费用高达23万元。

　　一家中等规模的玩具厂生产主管对记者说，他们也想尽快通过认证，但这笔认证费用无疑会将他们拖入资金周转不灵的困境。而另外一家已经通过认证的企业的主管告诉记者，虽然他们认为认证费用对于企业来说不算太高，但他们也承认为通过认证而花费在培训工人、招工、改善住宿条件以及加强安全措施等方面的费用的确很高。

　　有些国际认证标准要求企业对劳工的待遇要有一个“持续性提高”，一次认证通过了并不意味着以后就高枕无忧，于是，复审要求企业必须让劳工的待遇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为此，企业要建立一个劳工保障系统，这个系统的运转保证劳工待遇不会在复审后下降。而建立起一个有序可持续性运转的系统也是需要花费成本的。

　　在此情况下，对大多数中小型企业来说，考虑最多的仍是如何节约成本，如工作环境、员工职业监控、污水处理、环境保护等，以追求利润最大化，却很少考虑到企业的可持续发展问题。而也有企业采取其他办法来回避企业社会责任，如将一些工序如鞋底制作、粘接等有毒有害的工作外包出去，而实际上那些分包厂的工作环境更为恶劣。

　　政府推出“胡萝卜＋大棒”模式

　　作为衡量企业是否履行社会责任的重要指标，目前深圳的劳动关系出现“局部紧张”，主要集中在生产条件、生产安全、职业中毒、加班、劳动关系紧张、员工基本权益保障六个方面。

　　“深圳推进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研究”课题组调查发现，深圳千禧制衣厂长期拖欠克扣员工工资，当月工资要拖到第三个月才发，加班工资只有0.4元／小时，只相当于法定最低标准的10％。该厂还长期强迫员工月平均加班160小时以上，部分员工更高达230小时。全厂近2000名员工仅两人参加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全未参加。该厂还多次抗拒检查，提供虚假材料，威逼工人说谎……出现类似情况的不仅该厂一家。

　　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洪金最近接到一宗案件：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去年大专毕业后在布吉一家工厂打工，有一天工作没做好，被班长骂了，她性格比较倔，和班长顶了嘴。部门经理罚她站三天，还让她在全厂200多个工人面前赔礼道歉。这个女孩子受不了，当天晚上没有回宿舍，一个人在超市楼顶哭了一个晚上，回来后就傻了，被送到康宁医院。可笑的是，厂家在第三天还拿了一份辞工书让她签名，意思是员工个人同意辞工，工厂不负责任。“这是非常典型的案例，企业劳工的人格尊严怎样得到保护？我认为这是谈企业社会责任时应该关注的。”

　　日前，深圳开展“胡萝卜＋大棒”的全新模式，倡导企业社会责任。“我们现在有大棒，但是这个大棒使得不是很好，所以同时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胡萝卜’模式。”深圳市劳动社会保障局工资处副处长张国玖表示。

　　深圳拟在年内出台《关于推进企业履行社会责任指导意见》，通过各种奖惩手段，把订单和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表现联系起来，“血汗工厂”的产品和服务将被拒绝采用。

　　张国玖认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这在深圳体现得非常明显，推进企业社会责任是实现这个转变的关键之一。企业尤其是那些中小型、劳动密集型企业，如果劳资关系处理不好，企业本身不和谐，整个社会怎么可能和谐？”

　　对话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所长刘开明

　　整改不规范雇佣关系是必然趋势

　　记者(以下简称“记”)：深圳的企业尤其是中小型、劳动密集型企业，目前履行“企业社会责任”的情况怎样？

　　刘开明(以下简称“刘”)：我感觉这几年比以前好一些了。上世纪90年代后期，能通过国际关于社会责任认证标准的并不多，主要集中在大公司。那时，中小型企业主要还是加工制造出口型，国际上对这方面的要求不像现在这么严格，所以企业比较容易拿到订单，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现在就不行了，国外采购商时不时地要求“查厂”——主要就是检查劳工待遇、生产条件是否合符企业社会责任的要求；达不到要求的，对不起，订单恐怕拿不到了。所以小企业也开始重视。

　　记：倡导企业社会责任，认证也好、整改也好，对中小型、劳动密集型企业来说，是不是意味着对成本的一项挑战？

　　刘：当然，要取得国际社会责任的认证标准，是有一个认证成本的问题，但实际上企业要做大做强，就要规范，对务工环境、雇佣关系等不规范的方面都要整改，这是必然趋势。企业如果完全达到了各项要求，不仅意味着在同行竞争中占据一定的优势，可以拿到更多的订单，更重要的是，良好的环境能够调动工人的积极性，提高生产效率。

　　记：在中小型企业的社会责任中，你最关注哪些方面？

　　刘：我写过一篇关于工资和工作时间的文章，这两个问题是我最关注的。在珠三角地区，外来工的工资在过去12年里，平均每个月只涨了68块钱，但这个地区的生活指数增长了300％，这个工资远远不足以支撑工人的生存和发展。在过去的4年里，我进过沿海地区的三百多个工厂，从北到南，工资低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另一方面就是工作时间。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实行“朝九晚五”，但据2004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农民工平均每周工作6天，每天平均工作9.4个小时，农民工平均每周休息不够一天。

　　记：深圳在政府采购中将拒绝“血汗工厂”，您怎么看待这一点？

　　刘：深圳的中小型企业占了很大一部分，国际竞争的加剧使一些加工型企业在面临利润下降时，选择从工人身上补回损失——或增加劳动时间，或克扣拖欠工资，这是鼠目寸光的做法。深圳是该拒绝“血汗工厂”了，我认为这是深圳政府在倡导企业社会责任方面表现出的积极主动的态度。

　　案例

　　JL电子(深圳)有限公司

　　建厂初期只有五六十人，产品主要销往欧美国家，但公司的职业健康与安全状况不能适应新老客户的需求，频频收到客户“查厂”的要求。职业安全环境比较差，员工感到自身安全与健康缺乏保障，有离职情况。另一方面，公司数控加工车间的油烟排放也对周围造成较大影响，常常接到投诉。

　　迫于这种情况，公司相继采取一系列改进措施。2003年9月，公司以较高薪金聘请了有多年跨国企业工作经验的职业健康与安全管理人员，组建了安全组，并设立了公司安全管理委员会，建立了兼职的安全管理人员队伍。现在，公司有3名专职职业健康与管理人员、20名兼职人员。去年初，公司被评为辖区内数千家企业中试行企业安全质量标准化的试点单位。

　　记者从该公司现阶段职业健康与安全方面支出的费用表上清楚地看到：安全装置与个人防护用品费用(包括灭火器平均月度维修费用、个人防护用品费用、排气扇、通风排尘装置等)每月为9380元；职业健康与安全宣传培训费用为每月2700元；年度职业健康体检及工作场所有害因素监控费用每月6260元。

　　“对于一个拥有1500名员工、年销售收入达4.2亿元的公司来说，每年用于职业健康安全的费用仅占年销售额的万分之一，相当于公司每年为每个员工多支出了284元专项费用，这是可以承担的。”该企业有关负责人表示。

　　MT制衣厂

　　建厂之初主要给小客户加工服装，利润低且订单没有保障。2003年，该厂开始接受客户审核，共发现37个项目不符合要求，其中质量管理体系有14项不符合要求，社会责任方面有23项，包括：无详细的员工招聘程序，部分员工资料不齐全；有未成年工人，并且没有单独造册登记，也没有定期进行健康检查；部分工人工资没有达到最低工资标准；在生产旺季，员工通常每月休息一次，每月加班时间达80—120小时。

　　找出问题之后，该公司对照标准制定了相应的改善措施，由人事薪资主管负责制订员工招聘程序，由人事行政经理负责清查工厂的未成年工人并造册登记，安排所有未成年工进行健康体检。同时通过适当增加设备和人员来扩大产能，整体降低加班时间。通过管理制度上的硬性规定及合理的生产计划，保障员工在旺季时每7天能休息1天。

　　选题策划陶然本版撰文本报记者洪奕宜

　　图：

　　私营企业对员工也应该负有一定的社会责任。何俊摄

　　有关认证机构认为，培训企业的社会责任系统，4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本报记者何俊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