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的政治遗产

　　天下论坛之庄礼伟专栏

　　如果辞职不会遭反攻倒算式的秋后算账，如果辞职之后制度能保证自己仍有再次参与竞争的机会，如果辞职能够有助于政坛的和解和国家的团结，如果相信自己辞职后地球仍然在转，那么辞职也就不等于是灭顶之灾、万劫不复，最多是感到有点委屈，委屈得要流眼泪，如此而已。

　　2006年4月4日晚，曼谷的首相府，传闻终于成为事实，泰国看守政府首相他信强忍泪水宣布不再担任下一届政府的首相。

　　提前举行的大选虽然以泰爱泰党获胜而结束，但政治动荡的尘埃并未平复，在三大反对党的号召下，数百万选民投了弃权票，使得39个选区的议席出现空缺。根据泰国宪法，500位议员必须全部产生后，下院才能授权获胜党的领袖组阁。这是反对党对抗他信的超精准武器，明摆着要让政局继续动荡，直到一个非常重大时刻到来(60多天后，泰国将举行普密蓬国王登基60周年庆典)，届时，身份不明的“首相”，凑不够法定人数的国会下院，世界各国前来道贺的政要来宾，街头静坐示威的人潮，将齐聚曼谷，面对深受国民爱戴的老国王，他信还不得羞愧得以头撞墙？

　　更大的压力则来自对街头动荡可能演变为流血冲突的担忧。泰国终止军人政权的运作已近14年，如果因自己恋栈而导致流血冲突、国家分裂，他信将成为历史的罪人。他信显然是敬畏历史的审判的，他的脑袋里大概不会出现“天下大乱，从而天下大治”这样的为政逻辑，强人政治在泰国也已经没有气候。于是，在本党大选获胜、新一届政府成立之前宣布自己不再担任新一届政府的首相，已经非常体面。

　　甚至，他信此举还赢得了他的政治对手的尊敬，也赢得了大多数国人的同情，大家甚至似乎还顺带忘掉了两个多月前他的家族所卷入的一场金钱丑闻。

　　他信辞职后，泰国股市、汇市，以及他信的政治声望同时反弹上扬。

　　更让他信放心的是，泰爱泰党仍是国会第一大党，他仍然可以作为党的领袖指导政治体制改革和宏观经济政策一类的事务。此外，如果他的继承人干得不怎么样，他还可以上演一出众人仰视的“王者归来”。

　　当然，他还可以去好好休息一番，去看足球比赛，集中精力去购买一支欧洲球队，甚至可以去客串一下记者和谈话节目主持人，尝试一下“抨击时政”和写“时评专栏”的乐趣，也是蛮好的选择。总之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啊，从政十余年，或许起一点倦旅之心也是正常的。

　　他信如是说:我们没有时间争吵，我希望人民能够团结在一起，忘掉曾经发生的事情。一味争吵输的是国家。

　　泰国可能会因为他信一人的固执而分裂、而流血、而经济停滞。现在，他像一个勇士一般，基本阻止了这个趋势。他出招，只用了一招:退。

　　其实，上面只是一种浪漫化的表述。其实，他信不得不退。执政5年多，尽管他信改善了泰国的财政状况，打击了毒品泛滥，改进了农民福利，但是，他的家族资产也在可观地和可疑地膨胀，关于他搞一党独大、任人唯私、傲慢专断、破坏民主程序的指责也在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中间广为流传，特别是那些参加过上世纪70年代和90年代争民主运动的中老年人(他们现在大多成为社会各界的精英人物)，他们无法忍受“改革的倒退”和对民主、清廉等政治价值的玷污，他们非常在乎宪法和法律不受“游戏”，于是，他们带着自己的儿孙、自己的学生走上街头，要求他信下台。

　　当然，在泰国的这场街头政治风波中，不排除某些政党、某些商人政治家、某些利益集团怀有要趁势利用群众搞掉他信、取而代之的隐秘目的。但首要原因仍然是他信在1997年宪法框架下对游戏规则“越界”得比较多，所以他必须“退”，这是反对派人群的共识。

　　于是，退到了角落的他信说:“唯一能让我辞职的人是国王。即使国王只是悄悄对我说‘他信你还是请离开’，那么我也会马上辞职。”

　　国王说了没有？大概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他信辞职了，他的政治遗产是多方面的。他信的辞职，维护了场上”犯规”就必须”吃牌”乃至被”罚下”的政治规则；他信所护持的温和型的一党独大模式，也成为泰国民主政治向前发展过程中的一种过渡式、权宜式安排。

　　这场街头政治风波当事人的表现与过去类似事件相比也有明显进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员，手上都拿着淡色花朵；示威的群众，也温文尔雅。而作为政治漩涡的核心，他信放弃了实施强人政治的冲动，做出了实质性的妥协，使街头政治有可能回复为议会政治。现在，球被踢到了反对派阵营脚下，他们要考虑如何和衷共济，建立一个牢固的政治联盟，从而对泰爱泰党形成有效的制衡，使泰国在东南亚率先建立真正稳定的两党制，实现健康的政党竞争与政党轮替格局。(作者系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副所长、广州《市民》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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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