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义勇为”

　　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出“烈女”。“壮举”就这样诞生了

　　之所以给“见义勇为”加个引号，涉及到这一事件的认定问题。这事全由自己起，没什么“义”好言，“勇”是真勇了的，但行为导致不少非议。我在这非议中渐渐迷失自我，所以时隔三月，偶尔还在反思。

　　那天是平安夜，没中国人什么事。正好轮到我值班，因为应邀参加一家单位的庆典，顺势就把工作推给了别人。在歌舞升平的气氛中，“自由而无用的灵魂瞬间高尚”，突然就良心发现起来——大周末的，让人代班多不合适。我悄悄溜出了北京路影剧院。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时候尚早，决定走路去上班。心中的“高尚”要人分享，就打电话给代班的同事，让他可以去欢度周末了。响了N下，无人接听——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斜背的挎包轻晃了一下——本能地回头，只见两个人正转身狂跑——我低头一看，钱包不见了。

　　无数次回想那次“壮举”的诱因，最肯定的结论就是“愤怒”。这里得赘言几句自己不堪的“劣迹”：我曾在半年的时间里丢失手机3部钱包两个，最过分的一次是在我恍恍惚惚回忆上次为何被盗的时候，窃案再次发生。平心而论，我游离的神情，迟缓的步履，笨拙的举止，是个贼见了都会喜欢。而小偷的轻蔑让我的自卑到了忍受的极限。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出“烈女”。“壮举”就这样诞生了。

　　从交际处到北京路影院，其中包括几处七弯八拐上楼下梯，我几乎是一气呵成；其间还穿越了好几处看热闹的人群，我甚至放弃了呼救。我想自己一定是身轻似燕身手敏捷，几乎是刘翔的速度加邹市明的力度。最难能可贵的是思维还无比的清晰：当那两个小偷被我堵在影院楼上，其中一个准备开门冲进去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气馁了——室内演出正酣，高亢的歌声穿透门缝，小偷往里跑，我本能地追随——进去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景？是否需要“一夜成名”，这得要想好了。

　　最有戏剧性的情节是两个小偷就在此时转了身，并且面向我开始下楼。他们似乎想兵分两路，我毫不犹豫选择了看上去更好对付的那个，一语未发，不怒自威，他就乖乖地掏出我的钱包来。

　　金钱失而复得，自己毫发无伤；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大打出手，一次近乎完美的壮举。

　　让自己不解的是接下来的难受与沮丧。到了办公室，手抖得拿不稳笔，目光看字如同坏了的老唱机的唱针，反复在一处打转转，根本无法工作。同事对我的壮举忽略不计，“说好了看戏就看戏，你有点多此一举。”只是因为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泡茶，杯子刚好掉了，在友谊和杯子之间他选择了杯子，而几秒钟的拖沓酿下大事，对此有点内疚，于是主动代班。

　　接下来我做的事就是把无比的慌乱传递给记得起名字的每一个人。不过我发誓我表述平实，但凡有美化嫌疑的词语一概忍住不说，朋友们的反馈起先也让我深感欣慰。

　　“看到你和颜悦色的嘛，没想到还这么勇敢，以后我们就叫你勇敢算了。”甲说。

　　“以后遇到支种事还是算了，你掉了多少钱，我拿给你，命多贵啊！”乙说。

　　“这简直就是见义勇为嘛，给6774488打个电话，找个记者来采访你。”丙说。

　　事后证明，诸如此类皆为“诳语”。朋友们私底下议论这事的时候，又是这样说的

　　甲说：“以后对她小心点，那家伙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乙说：“我真搞不懂她，是缺吃啊还是少穿啊，支个女勒咋个要钱不要命勒。”

　　丙说……算了，我已经不想去回忆别人怎么说了。反正朋友就是拿来误解的。

　　但职业角度的解释就让人后怕了。治安大队的一个负责人帮我分析：你多半是遇上“某某帮”了，这类人只偷钱不取命，如果是遇上“某某某帮”，你就是不“光荣”也残废了。

　　而亲人们的劝慰更让人欲哭无泪欲语还休。他们说(大意是)，我们全家大大小小十几口，数来数去就只有你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虽说你从小就歇斯底里的，现在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要改一改了。

　　出事的一周内，我觉得自己陷入了病态，症状从逢人便说到基本失语。平心而论，说话的人中间肯定是有特别真诚的，但我基本上已经听不进去了。平静的时候，再度仔细地回忆那次仅有的壮举，我愈发相信真实情况可能是这样的：本能的判断那是两个小小偷，虽说和我一般高矮，但年纪不会超过12岁——所以我敢去追；因为是小孩子，只要跑到僻静处就以为甩掉了“敌人”——所以我能追得上；肯定是当时我面目扭曲头发散乱状如女鬼，让那个拿了钱包的孩子饱受惊吓——所以我能得逞。

　　这样对事件的低调还原让人心静如水。我拿了失而复得的钱，买了件价钱贵得近似抢人的衣服，想以此证明自己赚了。但事实上这只是自欺欺人，因为衣服从颜色到样式都实在不咋样，我可能都不会穿，反倒是为这次不堪的回忆留下了物证。偶尔翻到这件衣服的时候，我会漫不经心地想：发现失窃的那一瞬间应该选择径直去上班，怯懦本是我的天性，不告诉人就行。

　　以后还会遇上类似的事吗？到时候我又会怎么样呢？胆怯和勇敢需要认定吗？得意和失意需要述说吗？那些发生了的事一定要没完没了地反思吗？那些没发生的事情一定要满怀希望地期待吗？同一事件究竟能衍生出多少个版本？而哪一种又最接近真实呢？作者：孙雁鹰来源：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