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小众何难求--被动吸烟者说

　　世上无难事，就怕你不干。可是有时想不干了也不容易。阿东/图文

　　正是千万个小制作才孕育着艺术与学术的生机，才构成了文化世界的生态。

　　早几年人们说京剧爱好者属小众，想想，觉得已经不错了。不久发现话剧步入小众，略有不解。不知自何日始，电影也落魄为小众，竟坦然了。但还没完，这趋势竟一发不止。

　　本周二我被妻子裹挟看了电影《来了》，惊呼：赚了。电影出乎预料的好。比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要好，和陈凯歌的《无极》干脆不是一个量级。可是您知道吗，电影院里只有五位观众，并且这部电影已经指定全北京只有一个影院专放，还是周二的半价；还有呢，25元一张票还白送编剧兼导演胡小钉先生的一本书。这么好的电影，又煞费苦心，竟是求小众而不得。

　　鄙人也有近似的遭遇。我编辑《北大清华人大社会学硕士论文选编》，一年一编，已经三年。行内的美籍教授阎云翔、边燕杰，饱学之士王焱先生都高度称赞该书。但出版社叫苦不迭：每编印三千册，三年前的第一编至今还剩五百册。我早就知道这是小众读物。不承想，小众的期望都将落空。只好答应出版社，包销五百，以求继续。

　　我以为，一个良好的生态中应该兼容服务于大众和小众的作品。为什么小众作品濒临死亡？

　　先从我的遭遇看。出版社说，出三千没赚头，卖不掉就赔。我同意，他们那个机制就是如此。但是给我一个书号让我来印制销售，印三千、半价卖出二千都赚。但社里没有这么干的，且社里书号有限，不是靠它保本，而是要靠它赚钱啊。也就是说，我的这种小众作品如果不能生存，不是因为它缺乏足够的吸引小众读者的能力，而是因为制度安排根本就没给它留下生存的空间，在制度安排者的眼中没有印制二千册的图书。按照此种制度安排，能印销三千册的书，出版社要咬牙跺脚才肯干。

　　再从胡小钉先生的《来了》分析。这么好的电影，为什么销路连我们学生的《硕士论文选编》都赶不上？这是因为一部小众电影存活的条件是，社会上要有批量的优秀小众电影源源不断上映，彼此帮衬，弦歌不辍，牵挂住喜爱这类电影的小众。如果断了线，空了当，比如半年才放映一部优秀小众艺术片，小众们即使都是瘾二的哥哥“瘾大”，心却放凉了，干脆忘记了追踪和搜索。也是，一搜索没片子，再张望还没有，为什么要没完没了跟踪呢？这就是放映《来了》，连小众也不来的原因。他们不知道这片子。没有了习惯，也就灭绝了小众。灭绝了小众，小众电影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继续深问：为什么优秀的小众电影不能源源不断地涌现？为什么个人经营二千册的书籍不赔，出版社就赔，或是不予考虑。是因为它们不愿意搞小制作，不愿做小本买卖，不愿意“节约闹革命”，全都拉开了架子，搞大制作，搞畅销书。久而久之，已经不会搞小制作了，一搞准赔。

　　其实正是千万个小制作才孕育着艺术与学术的生机，才构成了文化世界的生态。小草一根没有，光秃秃两棵大树，这叫树林子？这是大自然？这是魔幻世界，这是对文化生态人为摧残的结局。愿每个诚实本分的人，坚持自己卑微的爱好，殚精竭虑于自己的小制作。我们没有忘怀艺术，所以艺术女神最后钟情于我们。

　　郑也夫 作者系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