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诗人

　　■文/唐骋华

　　初次邂逅北岛，邂逅北岛的作品，是通过《朦胧诗选》。这本诗选据说是1980年代爱诗者的圣经，我在堂哥那儿遇见它时，每一页甚至每一丝纤维都已泛黄。翻开，《回答》迎面席卷，震撼了我。于是“借”来，珍藏近十年。

　　十年之后，经朋友强力推荐，我读了北岛的散文集《失败之书》。对我而言，十年前刚刚接触北岛，诗坛上早就没了他的踪影，那些诗句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找不到声源，也寻不着方位。如今，这位无根无据浮游记忆深处的诗人，携着他唯一的行李———中文，向读者展示诗句后面的人生轨迹。

　　在《如果天空不死》里北岛写道，看熊秉明先生的年表，“正如一条线路图”，和历史事件与内心骚动有关。恰巧书末附了张“北岛创作年表”，也正如一条线路图。翻阅集子时，我常常对照这张年表。它和文章构成了“互涉”关系，前者勾勒脉络，像站牌；站与站之间的殊异景致，则由一篇篇散文呈现。

　　北岛并没有直接描述他的旅程，而是先写了许多诗人，死去的、健在的，有名的、无名的，转行的、坚守的……他写金斯堡，让人看到了“嚎叫”诗人特有的温情，以及不为人知的悲凉；他写宁静致远的盖瑞，似一片平和的森林，蕴藏无穷暖流；他写擅长经商并享受生活的杰曼，陪伴他度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他也写曾经沧海的朋友，寓意感慨万千。这些性格迥异的诗人，像一面面侧棱镜，从不同角度折射作者自身的影像。北岛躲入“暗处”，不露声色，他那作为“聚焦”的影像却隐喻了镜子们的共同点：漂泊。每一面镜子都在漂泊，都在漂泊中破碎，都在用破碎的躯体映照深痛的裂痕，就像映照命运；每一面镜子也能自成影像，煎熬无法言说的裂痕，就像煎熬命运。我们都在流血，流在心底，化作隐痛，带着它漂泊。

　　北岛诗人般的简洁和敏锐，让语言的力度能轻易俘获灵魂；比喻更是贴切得教人心痒。可不知怎么，跟随北岛走完这段旅程，我微觉沉重。这或许和传统的氛围相关。北岛曾说他佩服金斯堡的戏谑态度，它缓和了生活的疲劳感。北岛身上的戏谑比较稀缺，他似乎很难洒脱起来，而宁愿默默承担；不管走到哪里，骨子里的傻劲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酝酿越醇厚。

　　接受采访时，北岛说如今对《回答》那类作品持否定态度。“多是高音调的，用很大的词，带有语言的暴力倾向。”北岛的自我超越长久感动着我。夜未央，诗人又要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