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超室百态

　　世相素描

　　东单

　　我告诉亲戚，怀的是一个男孩，他欣喜若狂，一定要请我喝酒。我能说些什么呢。现在，那个小女孩已经5岁了。当然，亲戚也不理我了

　　因为B超仪器的出现，世界开始了倾斜。

　　本来，自然界的微妙就在于，万物都有一个近乎完美的比例，但是，B超却是一个冷血杀手。比如2004年我国出生人口性别比已达119.2(即出生100个女孩的同时出生119.2个男孩，而国际通常值域为103－107)。因为B超鉴定胎儿性别，多少女孩被白白地流掉，这些祖国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火焰一般地被掐灭了，她们真的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谁都明白，倘若普天之下，男孩如洪水猛涨，女孩如雪后气温陡降，不知有多少男人要打光棍。权威部门的说法是:在一代人后将有5000万左右的男人找不到配偶。

　　另外，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农村的夫妇想尽一切办法生个男孩；而城里的，却大都是自然生产，怀男产男，孕女生女。这样，似乎造成了另一个假象，那就是城里的女孩子永远多于乡下的女孩子，当城里的男孩越来越少，终有一天，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是:乡下男孩牵起城里女子的手。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上查三代，绝大部分城里人都是泥腿子，这也算来自于农村，必将回归于农村。而且，现在的农村是很美的。

　　有一天，一个亲戚突然找到我，说要查一下B超，他是与我血缘很近的亲戚，如果不带他去，极有可能由很近变为很远。然而，让我吃惊的是，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当然，都是女孩子——他哭诉没有男孩的悲苦，主要有两点，一，在农村，没有男孩让人看不起，不能传宗接代不说，最主要的原因被人认为无能，特别是性方面的。我当然知道，生男生女与性能力没有一点关系，但在乡下，这类事儿你到哪也说不清。

　　二，没有男孩，就没法养老，这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农民没有养老保险，活到老，累到老，一旦因为年纪大等原因丧失了劳动能力，只有叹息，甚至眼巴巴地等天塌下来，如果有个儿子，则好办多了。

　　我也算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哪怕这种同情心被别人利用。我找了B超室的医生某某，她帮着查了。

　　最后，医生悄悄地告诉我，怀的是女孩。下楼的时候，一想到回去后这个无辜的生命肯定要被拿掉，内心难受死了。最后我告诉亲戚，怀的是一个男孩，他欣喜若狂，一定要请我喝酒。我能说些什么呢。现在，那个小女孩已经5岁了。当然，亲戚也不理我了。他甚至把他没能生男孩归罪于我。

　　我还有一个当医生的朋友，他有一次也是帮亲戚查胎儿性别，可是，被误诊了，双胞胎男孩被误成了女孩。当那两个男婴被引产出来，那对年轻的夫妇哭死了过去。B超的一次误诊，把符合心愿的好事，变成了坏事。这下子，朋友与他的亲戚，已经不是理与不理的问题了，而是打官司索赔的事。可是，国家严禁鉴定胎儿性别，他到哪儿都赢不了。最后的结果是，我那朋友被暴打了一顿，还赔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当然，那个B超室医生，也被处分了，后果很严重——开除，且永远不被录用。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