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的和谐

　　■文/龚静

　　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说：“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列宁格勒》）。而对于我这个异乡人，圣彼得堡（即列宁格勒），遥远而陌生，却已然怀想浓郁：“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普希金在圣彼得堡住过16年。很多年前抄录他的《致凯恩》，此番踏上诗人的土地，掠影匆匆，也算心愿初

　　夏日清晨的圣彼得堡，空气清新，需要外套抵挡若初秋的凉意，晨光里的城市安静着，满目齐整的巴洛克式建筑沉默着，沉默里隐含着骄傲———俄罗斯土地上一座欧洲式城市的傲然，旅游者的脚步还未启程，仅零星行人。大街、大桥、运河穿城而过，巴洛克式的建筑，一派舒朗大气。无需介绍简历，不必名片头衔，一见之下，就已钟情。

　　皇村也安静着，村口的青年普希金坐在长椅上托腮凝思，是否回忆着11岁至18岁时在皇村学校读书的情形？在这里，他的处女长诗《回忆皇村》使当时的老诗人杰尔扎温大大吃了一惊。漫步晨曦中的皇村，感受诗人的气息、帝皇的气派。蓝白金三色立面的凯瑟琳宫殿，长长一列，一统皇村宽阔的领地，阳光照上去，一定若沾满了颜料挥上去才够到最后一扇窗户。走在皇村里，花园铺展延伸，大树高耸径道，植物墙分割甬道，仿希腊式的雕塑点缀花园，大大小小的宫殿庭院时而可见，更有著名的卡梅隆走廊，走上台阶，眺望可见如镜之湖，树丛亭影掩映湖对岸。小坐片刻，呼吸清冷的树香，普希金时代的空气应该亦如是吧，只是树更蓊郁了，宫殿的墙基斑驳了。随处可见未及修缮的皇村冷宫，却亦如岸然的高人，在背阴处寂寞自处，令人轻步走过，惟抱拳一表邂逅之情。

　　只是邂逅之后并非相忘，却是遥想和牵挂，虽然注定一份单相思。

　　圣彼得堡曾为沙皇时代首都，它完全是气魄非凡的彼得大帝一手策划建造起来的城市，曾经，青年彼得以普通人身份去欧洲游历学习，他一心要把所学贯彻实行，遍邀欧洲设计师、立制度、建海军、改仪表，甚至俄罗斯人浓密的胡子也不放过，理由是欠卫生。他率军战胜瑞典取得出海口。他的夏宫里，运河直通波罗的海，与欧洲大陆遥遥相望。

　　于是，圣彼得堡处处彼得，十二月党人广场上的雕像———彼得大帝扬骑奔腾，彼得·保罗要塞上的彼得坐像，那些教堂、广场、剧院、博物馆、楼宇，在在烙上彼得之印。历经沙皇时代、十月革命、苏维埃政权乃至现今的俄罗斯，圣彼得堡人从来都保护着历史的痕迹，如同自己的生命———卫国战争后，圣彼得堡面对城市的创痍和生活贫困，毅然先选择按旧样修复建筑；十月革命的炮火最终没有摧毁冬宫，是因为“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的士兵们热爱他们的建筑，将炮筒偏离了方向；时空在此不分彼此，唇齿相依。建筑的主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但那些尖顶还是默默守望；大街上的人流和商品也虽然流淌变换着，但普希金文学咖啡馆还在莫依卡运河一侧等待你；白桦树叶飘了无数春秋，马琳斯基剧院依然回荡着《天鹅湖》的旋律……还是用普希金的诗来表达这份邂逅之情吧：“我爱你，彼得的创造，/我爱你，严厉的和谐，/涅瓦河的湍流，/还有河岸的花岗岩。”（《青铜骑士》）。

　　这样的感觉好比在冬宫埃尔米塔什博物馆徜徉的微醺，与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琪罗、伦勃朗、塞尚、毕加索、高更……名作面对面，回首复回首，身心如梦游，只有眼睛是绝对的醒。不是因了陌生化审美的兴奋，而是缘于似曾相识蓦然相逢咫尺会心的欢欣，虽然，匆匆间只是握手的片刻，尚不及体味言欢的温暖。

　　从涅瓦河游船上看这个城市，灯塔、彼得·保罗要塞、冬宫、海军部大楼、喀山教堂顶、一座座桥头雕塑各异的桥……圣彼得堡的主体建筑沿河铺展，楼体不高，面积延展恢弘，想象着这个城市内部的细节，在博物馆工作的俄罗斯大妈居住的巷子，诗人阿赫玛托娃简朴的故居，还有莱蒙托夫、车尔尼雪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柴科夫斯基以及十二月党人住过的屋子……这个城市仿佛一部长篇历史小说，抒情而俊朗，跌宕沉迷，回旋曲折，布满比喻、象征、夸饰、叠韵等修辞，但却若涅瓦河般，静映碧波，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