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雇佣”千余大学生农村任教

　　三年服务期满可自由择业，政府出面购买阶段性服务以缓解农村教师缺口，帮助当地度过“小升初”高峰

　　□本报记者钱昊平湖北报道

　　■核心提示

　　又到大学生临近毕业的时候，湖北省教育厅在各高校召开报告会，吸引学生到农村任教。

　　自2004年首次实施这一计划以来，湖北已有54个县市区400多所乡镇学校迎来了1335名年轻的本科老师。作为资教生，他们将在那里教学3年，享受当地教师同等待遇，并且免去一年试用期，每年考核合格还将获得5000元奖励。三年期满后，他们将完全面向市场再次择业。

　　湖北省教育厅有关负责人认为，政府出面来购买这种阶段性的服务，以弥补农村初高中教师严重短缺的局面，同时也引导了更多大学生理性就业。日前，国务委员陈至立做出指示，要求推广该模式。

　　有了资教老师，学校新开了电脑课。两年来，湖北省已有1335名大学毕业生到农村任教。修伯明摄

　　湖北的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网站首页。截屏图

　　讲台上，谢永强泣不成声。

　　4月6日下午，这位24岁的女老师在母校华中科技大学礼堂，面对500多学弟学妹讲述她在农村一年的从教经历。

　　上个学期，她为是否继续留在农村犹豫时，班上的学生写来一封信，“他们请求我能够为他们留下来，因为他们不希望永远落后，需要有人帮助他们扭转人生。”

　　去年，谢永强从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响应“湖北省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到该省监利县尺八镇姜李中学当了一名英语老师。

　　她去之前的一年里，因为艰苦，这个学校已经走了三个英语老师，校方只好请一位书店老板代课。

　　谢永强将在那里教学3年，期间可享受当地教师同等待遇，并且免去一年试用期，每年考核合格还将获得5000元奖励。同时，她已经取得免试研究生的资格，三年后可以直接读研。

　　在湖北，像她一样的高校毕业生目前已有1335名，被统一称作“资教生”。如果资教三年后不考研，或读研后毕业，他们将完全面向市场再次择业。

　　“这是真正的雇佣制。”

　　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安丽说，三年作为一个阶段，政府出面来购买这种阶段性的服务，以弥补当前农村初高中教师严重短缺的局面，提高农村教师整体素质。

　　自2004年首次实施这一计划以来，湖北已有54个县市区400多所乡镇学校迎来了这些年轻的本科老师。

　　“超级大班”现象

　　由于教师缺乏，姜李中学只有6个班级，每个都是“超级大班”，最少的也有70多人，而省教育厅规定的班级人数是45人。

　　4月7日下午，谢永强收拾行装准备去武汉，参加省教育厅组织的农村教师资助计划巡回报告会。每年临近毕业时，省厅都会组织这样的报告会，目的是吸引更多的毕业生参加资教计划。

　　临行前，她将几张光盘交给一起资教的万莉莉，委托她给学生们播放。

　　“这两个老师来之前，我们这里没人会用现代化多媒体和电脑教学。”姜李中学校长胡军说。

　　学校现有22名老师，且年龄偏大，40岁以上的超过一半，50岁以上的有3人。学历也偏低，最高学历是函授大专，大多数老师的第一学历是中师，还有些是民办教师转过来的。

　　而这两名资教老师的到来，让胡校长感到一丝宽慰，她们可以教英语、计算机，还教会了老师使用现代化方式教学。

　　去年，校长向监利县教育局报了4个计划，结果只选派了2名老师。

　　“根据省教育厅的师生比例要求，我们还是缺老师的。”

　　胡校长说，湖北省教育厅规定，农村初中的师生比例是1：16.7，姜李中学现有462名学生，需要28名教师。

　　由于教师缺乏，姜李中学只有6个班级，每个都是“超级大班”，最少的也有70多人，而省教育厅规定的一个中学班级人数是45人。

　　“教育发展面临的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是教师缺编，特别是农村中小学教师缺编问题尤为突出。”4月7日下午，监利县教育局局长张晓冰告诉记者，该县现有学生23万多人，教师1.2万余人，这包括近2000名退休教师，而2000正是教师缺口的数字。

　　在最需要提高教育水平的农村，这种现象最为突出。

　　湖北省教育厅的《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汇报材料》指出，农村教师队伍的现状是结构性矛盾比较突出，在区域分布上，城区学校超编，乡镇学校缺编，在年龄结构上，45万农村教师中，50岁左右教师居多，30岁左右的中青年教师缺乏，在学历层次上，中专或大专学历的教师多，大多数乡镇学校没有第一学历为本科的教师。

　　在湖北省教育厅看来，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构建一种新的教师补充机制。

　　三年“度峰”

　　几年之后，小学、初中人数都会减少，对老师的需求也会相应减少。

　　“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必要一下扩加很多的编制。”监利县委副书记文艺说，以资教生的方式而不是扩编来强化教师队伍，是考虑到学生的“度峰”因素。

　　监利现有总人口142万，每年财政收入1.6亿元，属欠发达地区，加上上级的转移支付，每年财政支出4亿元左右。其中，教师工资按每人每年1万余元计算，总共1亿多元。现有财力下，想短时间内解决教师缺编问题并非易事。

　　“但是，过几年，我们又不需要太多的老师了。”监利面临的另一种情况是，目前有初中生88441人，小学生116146人。目前小学生升初中人数增加，压力较大，但随着计划生育工作的落实，几年之后，小学、初中人数都会减少，对老师的需求也会相应减少。

　　“采取这种方式就可以把‘小升初’这个高峰给度过去。”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安丽说，这种背景下，大学生资教成了一种理想的选择。因为合同是三年一签，期满后双方都可以根据供需实行双向选择。

　　为什么要把服务期定为三年？她解释，因为目前教育的规律是三年一个阶段，小学前三年是一个阶段，后三年是一个阶段，初中、高中各是一个阶段。

　　“就目前来看，政府出资购买阶段性的服务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也是一个很有必要的选择。”陈安丽认为，一批素质高的大学生充实农村教师队伍，也是逐步实现农民子女受教育权的过程，是实现教育资源优化配置，体现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础。

　　根据湖北省教育厅通知内容，报名者必须是省内全日制普通高等学校本科及以上学历，获学士及以上学位。

　　每批到农村任教的毕业生服务期为三年，服务期全部安排在农村乡镇学校任教，不安排在县市城区的学校。

　　双向“资助”

　　“一些毕业生宁愿在大城市待业，也不愿意下基层，就必须在机制上想办法，在拓宽渠道上动脑筋。”

　　2004年5月份，学校里贴出省教育厅的海报时，武汉科技学院广告学的毕业生张晓琳已经在一个广告公司找到工作，职位是文员。

　　“每天就是打字什么的，非常无聊。”她说，从小就喜欢当老师，也比较喜欢稳定的工作，于是就报名了。

　　“三年后考研降10分对我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张晓琳表示，三年后她可能考研。

　　毕业于湖北三峡大学的宁夏姑娘唐彦则直言，自己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前往任教的，“如果没有12000元助学贷款，我就很难上大学，我选择资教也是因为我需要还贷。”

　　华中科技大学同样采取了学校代还助学贷款政策。4月6日，该校学生处副处长陈健告诉记者，两年来学校共选派了7名毕业生，其中有5人是有助学贷款的。“我们是部属院校，学校每年的就业率在90%以上，如果没有激励政策，学生一般是不愿意下去的。”

　　为了吸引他们下基层，省教育厅给予了很多优惠政策：每年年度考核合格者将获得5000元奖励，有助学贷款者优先用于还贷。显然，这会为一些家庭困难者偿还助学贷款提供一定的扶持。

　　2004年6月14日，湖北省教育厅印发《农村教师资助行动计划实施方案》。通知指出，对下基层的毕业生有免试用期、免户口档案托管服务费等6项优惠政策。

　　“一些毕业生宁愿在大城市待业，也不愿意下基层，就必须在机制上想办法，在拓宽渠道上动脑筋。”省教育厅副厅长陈安丽说，推行此计划的另一个背景是促进高校毕业生及时就业，引导他们下基层。

　　经过学校审核、推荐后，张晓琳7月9日到中国地质大学体育馆与用人单位见面，当天湖北省农村教师资助计划签订仪式在那里举行。

　　签约之前还有一个面试过程。根据志愿去向，麻城市教育局的相关人员与她进行了交流，“也没有问什么，我们很快就签约了。”

　　“挑选学生，我们也是有淘汰的。”监利县教育局局长张晓冰说，政治素质、学习成绩、获奖情况都是签约时所看重的。

　　当年全省有455人报名，最后录用了306名大学生，选派到25个国家级贫困县和4个省级贫困县。

　　根据统计，在前往支教的学生中，有60%以上是来自于农村地区。

　　这项计划最后被定名为“资助行动”。陈安丽说，最初教育厅厅长路钢提出动员一批大学生到农村当老师时，并没有想到用什么名字。“后来想到‘资助’这个词，一是对农村师资的资助，同时也要对下去的学生进行资助，我们也要考虑学生的实际问题。”

　　“这样上课有意思”

　　“以前有些老师偶尔会用体罚的办法，但资教的老师不体罚学生，现在一些老教师也都改变了。”

　　到麻城报到时，张晓琳连行李都没有拿，“打算实在不行就放弃。”

　　2004年7月26日，湖北省在洪山礼堂欢送首批资教生，张晓琳去了麻城市乘马岗中心学校。根据优惠政策，不用经过试用期，她直接定为助教二级，工资每月为644元。

　　这位来自郑州的城市女孩承认，最初看到崎岖不平的山路、简陋的校舍、昏暗的电灯时，“心里有点害怕”。她最不习惯的是洗澡，每天都要提水倒在大盆里洗澡。

　　但她很快赢得了孩子们的欢迎。英语课上，她先从英文歌曲教起，没想到孩子们很喜欢，“会了就有了炫耀的资本。”

　　她带的是两个“超级大班”的英语、信息技术、美术、劳技，每班100多人，同时兼任一个班的班主任。

　　与她一起来到这个学校的还有3个同学，都住在学生宿舍里。“幸好有两个男生会做饭。”张晓琳笑着说，到了农村里她才发现自己不会做饭成了一个大问题。

　　他们到学校之前，学校从没有举办过运动会、元旦晚会，在他们的组织下，现在学校每年都举办这些活动。

　　“老师的英语读起来就像外国人一样。”监利县姜李中学初二学生姜三强笑着说，他是资教生万莉莉的学生。

　　该校初三学生李梦金对资教生谢永强的英语课印象深刻。课文中有一个对话，其中有三个场景，老师让全班同学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导演、道具设计师、演员，这些人都是学生自己安排和设计的，最后老师还给表现好的每个人发了一个橘子，“这样上课有意思多了。”

　　让学生感受最深的是，这些新老师“从来不打人”。

　　这一点，已经教了十几年书的姜李中学物理老师王绪华也认可：“以前有些老师确实偶尔会用体罚的办法，但几个资教的老师来了，他们不体罚学生，现在一些老教师也都改变了。”

　　从资教老师那里，王绪华还学会了如何使用多媒体进行物理教学。

　　“资教生对我们来说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监利县教育局长张晓冰说，促进了现代教育技术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教学理念。

　　新老师在教学中也有困惑的时候。仙桃市范关高级中学的金莹是教数学的，讲到异面直线时怎么讲学生都听不明白，只好请教一位老教师，老教师告诉她，用学生们最熟悉的事物打比方：电线从小河上横穿而过，把电线看成直线，河面看成平面，学生就能明白，这条直线与这个平面内任何一条直线都是异面直线。

　　感情留人

　　“我希望他们三年后能留下来，如果他们要走，我还会再申请招资教生的。”

　　“教师的住房也挺紧张的，但还是给我们分了三间房。”仙桃市范关高中的老师陈敬道说。这位湖北师范学院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是带着养父一起来报到的。

　　陈敬道由养父带大，大三那年养父瘫痪在床。她把父亲接到身边，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毕业前她与仙桃市教育局面谈时，就提出能否带着自己的养父一起去，教育局答应了。这让陈敬道很感动，她说，以后会一直当老师的。

　　“我们是感情留人。”

　　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安丽说，各个学校都想出各种办法来留住这些资教生。

　　资教两年后，张晓琳成了乘马岗镇惟一的优秀女职工代表，镇党委还决定发展她为预备党员。去年年终对她进行政治思想、师风师德、教学水平考核后，她拿到了省教育厅的5000元奖励。

　　陈安丽说，全省1335名资教生，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考核不合格的。

　　范关高中校长郑祖斌认为，资教生虽然有些经验不足，但有热情就行，“我希望他们三年后能留下来，如果他们要走，我还会再申请招资教生的。”

　　说起三年后的打算，任教于监利县三洲镇中洲中学的程俊说，可能还会选择考公务员、司法考试什么的。

　　“农村的孩子还是比较调皮，有时候讲道理也讲不通。”

　　这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毕业生，希望把这三年当成一段宝贵的人生经历。

　　与众多的资教生打交道后，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安丽估计，大约有40%的资教生愿意三年后继续当一个老师。

　　“现在已经有一些老师早就被各县中学、县一中瞄上了。”她说，资教生服务期内是不允许到县城任教的，但三年期满后可能有一些人会进入这些单位。

　　“教育部门和各高校总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去慰问他们。”陈安丽笑说，今年还会有意识的将是男女朋友的分在同一学校，结婚的学生在当地扎根的可能性会大点。

　　湖北省计划下一步加大资教生的选派力度，如果三年后愿意继续在乡镇任教的，会考虑公派一批出国，培养教育硕士。

　　此外，教育厅直属单位进人也会优先考虑有过资教经历的人。

　　为了调动各地政府的积极性，解决他们想要人又受制于财力的现状，今年起，省财政将加大支持力度，有资教生的地方，将按每人每年5000元的标准划拨专项办公经费。

　　陈安丽说，事情做起来之后发现，这已经超越了解决农村师资问题的价值所在，培养了校长后备队伍，同时加强了基层人才储备，他们中间一部分人服务期满后会继续留在基层，进而走向基层领导岗位。

　　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对这种做法给出的批示是：“办法很好，望坚持下去，并总结经验，逐步完善。”

　　国务委员陈至立则批示：湖北省的做法很好，教育部要在部署院校里学习并广泛推开。

　　今年，湖北省计划选派1000名毕业生到农村乡镇学校，“这项工作我们会一直做下去的。”陈安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