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31：姜全香——妈妈，我来不及孝顺您了

　　新快报记者杜宝仪

　　昨天下午，冯欢匆匆走下东莞到广州的长途车，手里揣着一叠母亲姜全香的照片满头大汗地找到报社，对我说：“母亲离去后，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可每当要落笔时，总会有一种伤痛涌上心头，狠狠地刺痛着我。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尽孝道，如今很希望能通过你们报纸纪念她。”

　　此刻，冯欢心里充满悔恨。母亲的一生都过得很节俭，穿的都是姨妈不要的旧衣，从没穿过新衣服。所以他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从来未给她添过一件衣服，买过一回好吃的，甚至到她去世了也还不知道她的生日。直到无法再见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来不及”。从前以为最重要的东西，那些让他忽略了亲情的名利竞逐，都突然变得毫无价值。

　　日子再苦妈妈做的包子却很香

　　离家南下闯荡6年的冯欢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有点模糊，父亲生病，母亲陪伴辗转几省求医的那些日子，冯欢都不在家，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妈妈虽然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我出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每次我打回去，她总是不舍得地说：‘不说那么久了，电话费贵。’”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还是6年前那个模样：开朗，大大咧咧，从未和谁斗过嘴，结过怨。尽管日子很苦，在市场里卖肉以前，全家人几个月才吃上一回肉。但妈妈做的菜可好吃了，把没肉吃的一家人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冯欢最怀念她包的饺子：“好大一个，虽然肉馅很少，但吃起来很香。”姜全香总是说，包子越大油水越多才越有营养。

　　1978年前后，姜全香在村里的建筑队盖房子，遇到一个比她小一岁的木匠。他就是冯欢的父亲。“虽然父亲当时家里比母亲还穷，但母亲觉得他为人老实本分，就嫁给了他。”冯欢说，爸和妈一辈子从没吵过架，谁也离不开谁。

　　1995年，父亲下岗，身体变差，还患了脱发症，一下子老了十岁。母亲陪着他跋山涉水四处求医，花了好几千块钱转了几个省都治不好。回来以后，母亲在地里干活，右手患上偏瘫。那一年，是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冯欢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妈是一个大好人

　　不记得从哪一年起，母亲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骑着三轮车噔噔噔地到农贸市场卖肉。那是一个露天市场，年复一年，母亲就在那里日晒雨淋地干着。冯欢听父亲说，在农贸市场，卖肉的档主间时常因为竞争而勾心斗角，但从来没有谁和母亲闹过不愉快：“大家说哪里有她哪就有欢笑，她哪怕自己吃亏都不会让别人吃亏的。”

　　别看她每天只在市场做买卖，在街坊们人来人往的聊天里，她对镇上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因此，她也时常给乡亲们张罗婚事，光是冯欢见过成事的就有好几对。姜全香下葬那天，早上10点半后市场的卖肉档主全都收摊了到冯欢家里来。

　　冯欢在广州工作时，把自己的几件衣服寄回家。后来他才知道，那些衣服连同几条他当兵时穿的军裤，母亲全都送给了附近收破烂的两家人。去年他回家装修房子，将一个生铁浴盆卖给一个收破烂的，“他问我是准备结婚搞装修吧，我说不是的，是母亲不在了，想给父亲装修一下房子。那收破烂的听到我的话连问了几遍‘你妈不在了？’似乎不敢相信。最后竟一下子痛哭流涕，嘴里不停地说：‘你妈可是个大好人啊。好人怎么不长寿呢？’然后掏出150块钱塞给我就走了。本来我们谈好的价格是130块钱。”

　　沾光不好—吃亏是福

　　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姜全香的记性很好，在肉档一天生意做下来，丈夫和儿子都要用笔记账，但她在谈笑间早把账全记在心里了。但她却从不算计人，有一回她收到一张50元假币，旁边几个摊主都劝说下次买东西的时候把钱花掉。她一脸正气地说：“别人来捣（骗）咱，咱可不能再去捣别人。”顺手就把假币撕掉了。

　　冯欢说，妈妈有一种“沾光不好，吃亏是福”的人生哲学。她常说，钱是挣不完的，人活着不是为了钱，最主要还是开心。虽然是个农村妇女，她却时时鼓励儿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后来冯欢买了一件T恤，找人把这几个字印在背后。

　　姜全香唯一的爱好就是跟着家里21吋的黑白电视机哼革命歌曲，“唱功一般，但神韵很足”。她最高兴的一回，是2005年春节的一个晚上，冯欢刚从部队回来。听说儿子刚刚学会了吹单簧管，姜全香把村里的乡亲们都喊来，大家围坐在屋子里听。儿子特地吹她爱唱的《十五的月亮》和《南泥湾》，她在一旁自豪地伴着节奏唱起来，接着乡亲们都手舞足蹈，屋子里溢满温馨。

　　她享受不到儿子的孝顺

　　去年4月29日，两个儿子在外头有点出息了，让母亲来广州玩一趟。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来送行的乡亲们都羡慕不已，明里暗里说她有福气。没想到，就在走出广州火车站还没来得及看到儿子生活的这座城市时，她昏倒在地，一睡不醒。背上的行李中，还有从家里带来的肉丸子和让儿子相亲的女孩照片。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直到抱着母亲的照片回到河南老家，满怀歉疚的冯欢才敢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父亲。他记得父亲一声不吭，只不停地哭，直到嗓子哭哑了。许多天以后，他去档口卖肉，乡亲问起妻子，他只说：“去广州旅游了。”感到儿子心里掠过一丝沉重，父亲平静地说：“我就当你妈妈还在广州和你们一块儿生活，天天给你们做饭洗衣服，活得很好。”

　　生平：

　　姜全香

　　1958年生于河南省焦作市马村区待王镇。有一弟一妹。初中毕业后，在镇农贸市场卖猪肉为生。

　　20岁与当地一木匠结婚，育有两子。

　　2005年4月29日在广州火车站因呼吸系统衰竭昏倒，送院途中不治。享年47岁。

　　亲友印象

　　■身高1.62米，身材胖而粗犷。

　　■乐观，特喜欢笑，说话带有北方妇女的淳朴与和气。

　　■记性很好，方圆十里如果哪个不熟的亲戚甚至陌生人和她见过一次，她都清楚记得。记账从来不用笔，心里清楚得很。

　　■乐善好施，爱帮助穷人。

　　■非常喜欢和别人聊天，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

　　记者手记

　　母亲去世后，冯欢两个月来每天都陷在悔恨和痛苦中无法自拔。待母亲下葬100天，他干脆辞掉那份几经争取才得到的好工作回老家陪爸爸，并用几年积攒下来的钱把房子好好地装修了一遍。因为母亲的愿望，是几年后冯欢和弟弟都挣到点钱，回老家去结婚盖房子。他要实现母亲的心愿。

　　或许，城市在乡村人面前，仍难免是面目狰狞的一道布景。“在乡下，那里的人没什么利益冲突，很好相处的。日子很平淡但是很开心，不像在物欲横流的大城市，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冯欢说。

　　直到现在，冯欢的外婆都还以为自己女儿在广州住着，每次通电话她都要再三叮咛：“听说广州很热，气候不好容易生病；在这边有空做点面条吃，米饭始终还是吃不饱的……”

　　诚征采访线索

　　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记录那些曾经活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平凡人。

　　我们希望，你们读到的不仅仅是眼泪，更多的是会心的感动———为自己身边曾经有过如此动人的生命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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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