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编者按：长篇小说《爱人有罪》由春风文艺出版社今年1月出版。作者艾伟，已出版长、中、短篇集多部，代表作有《越野赛跑》、《爱人同志》等。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名叫鲁建的男人被冤屈因强奸罪进了牢房。八年后出狱，他怀着复仇的心情，找到那个他曾经单恋过、却把他送进监狱的俞智丽，一个备受折磨的男人和一个深怀罪恶感的女人之间陷入一场爱恨交加的纠缠。小说充满社会反思和批判的勇气。

　　空气是陌生的。当鲁建刚接触到这空气，他的全身都起了鸡皮。那扇高大的铁门已经轰然关闭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那里扫出来的垃圾。

　　现在，他已进入了城市。雷公巷108号。这是他的家。锁已经生锈了。屋里到处都是尘埃。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得把八年来积聚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平、屈辱洗个干净。水流泻到身上，他泪流满面，觉得镜子里面的自己有点陌生。他心里装满了仇恨。

　　鲁到西门派出所报到，已是两天后的事了。一个警察正在接电话，鲁认出他了。他就是姚力，八年前就是这个人把他从家里带走的。那时候这人还是个小青年，现在腆着肚子，俨然一个小官僚。他已做了五年副所长了。但姚力已认不出鲁建。办好手续，鲁向他打听俞智丽，姚却不知道。

　　现在，首要的事是找到俞智丽，看看这个让他受了八年苦的女人在干什么。

　　在街上，鲁碰到了原来的狱友大炮。鲁救过他的命。大炮很热情地拉他去酒吧。喝酒的时候透过窗口，鲁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女人。他怀着屈辱的心情跟随她穿过半个城市，找到了她的家。

　　晚上，王光福被一阵压抑的哭泣声惊醒。妻子俞智丽又做噩梦了。早上醒来，俞心情十分恶劣，女儿小麦向王光福撒娇都惹得她发火。丈夫出门后，俞也去上班。路上，她不时回头张望。近来她老觉得背后有人跟踪她。

　　俞是机械厂的工会干部，有一颗善良的心，经常帮助别人。到厂的时候，有一个叫王世乾的老人来找她。老人曾是这个城市的地下工作者，文革中被造反派弄瞎了双眼。俞帮他领好工资，送他回干休所，又帮他收拾好房间。从干休所出来，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又来了。她心头一阵恐慌，不由加快了脚步。

　　李大祥的婚礼是在儿童节这天举行的。李的父亲也是个老革命，但李却玩世不恭。婚礼上，俞智丽来帮忙。工会另一位干事陈康也来帮忙。陈原是厂办秘书，因为喜欢俞智丽就调来工会。俞一直在忙里忙外。突然，她觉得有人在观察她。她看过去，马上认出了那个人。她的心狂跳起来，脸色煞白。

　　婚礼结束的时候，俞智丽是一路奔逃着回家的。她明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是有权找上门来的，她欠他。她把他八年的青春都断送了。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在共青路被人强暴了。她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当即认定是那个叫鲁建的男人侵犯了她。那段日子，这个男人一直跟踪她。她恨透了这个人，在好朋友王艳的陪同下报了警。在她养病的时候，鲁的朋友找过她，说鲁一直单恋她，他跟踪她并无恶意，还偷偷替她做了很多事。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母亲因为和她吵架自杀，她心灰意冷，草草地把自己嫁给了平庸老实的王光福。婚后，俞慢慢变得平静了。又过了两年，她怀孕了。就在这时候，王艳突然告诉她一个消息，她男友认识一个牢里出来的，那人说与他同监室有一个叫老猴的强奸犯，炫耀说三年前在共青路强暴过一个女青年，警察却抓了另外一个人，那人还被判了八年，真是个冤大头。

　　她不能原谅自己。她就去找警察。但案子已定，翻不过来。她去监狱看了他一次。从监狱出来，她决定救赎自己，去帮助一切需要自己帮助的人。

　　他一直跟踪她。有一天，在商场购物，她突然看见他站在门边很温和地看着她，没一点要伤害她的意思。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思念她很久了。八年前他跟踪她就是因为爱。这个可怜的家伙啊。她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想大哭一场。

　　终于找到她了。八年来，他一直想着她。在监狱里，他经常幻想强暴她，把她碾成粉末。

　　由于受不了他的跟踪，她鼓起勇气见了他一面。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让她感到虚弱。她不敢看他，低头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只重复说我坐了八年牢。她说对不起，求求你不要再跟踪我了。然后丢下一叠钱噙满泪水转身跑了。

　　过了几天，俞发现那个人还是在跟踪她。她无处可逃。一天晚上，俞发现那个人出现在她家楼下的一根电线杆下面。这之后，只要俞在家，那人就会站在楼下的电线杆边上。有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那人还是站在下面。俞心里一阵发紧。过了一阵，她终于忍不住跟了下去。

　　俞既恐惧又兴奋地跟着那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雷公巷108号。进了屋，他站在那里。她看到他眼中的仇恨。她想这就对了，他应该是恨她的，她让他坐了八年的牢。如果他有仇恨，就让他发泄吧。她开始脱衣服。她的身体完美得惊人。但他对女人没有经验，还是她帮了他，他才猛然进入，好像要把她碾碎。最后他把她弄出了血。他的粗暴，让她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像她预料的那样，他还是跟踪着她。他跟着她去看南站陈老先生收养的孤儿，看她带孤儿们去机场。下大雨了，他跑过来帮她扯遮雨的塑料棚，然后找拖拉机载他们回去。她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有点心跳气短。随后，她像他的木偶一样，鬼使神差地又随他去了雷公巷108号。在那里，他们疯狂地做爱。

　　这之后，俞经常跟着鲁去雷公巷108号。她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荡妇，时刻希望他把她彻底揉碎。她受不了他的诱惑，也觉得始终欠他的，没过多久，就狠心和王光福离婚了。

　　一月后，鲁跟大炮借钱开了个酒吧。大炮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捧场。那些人动不动就打架吃摇头丸，这让俞很担心。

　　酒吧的生意不错。一天，姚力来了一趟。这段时间，姚一直感觉不顺。他觉得有人在背后坏他，他怀疑很多人，包括曾被他冤枉的鲁建。看到姚力来，大炮说这个人得罪不得，要鲁去巴结一下。鲁不理，姚力很不高兴地走了。没过多久，姚力来酒吧把鲁叫去派出所侮辱一番，害得鲁差点和他打起来。从派出所出来，鲁心里充满了仇恨，他对自己说，我总有一天要杀了那个小子。走出派出所，在一个巷道里，鲁被人莫名其妙痛揍了一顿。

　　上班的时候，看见俞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陈康非常担心，他猜想那个男人在折磨俞，但他根本想不到，俞就喜欢鲁建做爱时折磨她，越折磨她越有快感。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贱。

　　俞碰见好久不见的李大祥，李说他成立了一个慈善协会，准备搞一台慈善募捐文艺晚会，让漂亮的俞当形象代表。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鲁老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他知道这同他顶撞了姚力有关。他认为自己真该杀了那人。他开始做噩梦。此后，经常有警察来店里转，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有一天，陈康一脸严肃地找到俞智丽，说你离开他，他怎么你的我都看见了。俞知道他在跟踪鲁建，很生气，说你不要再跟踪他，让他平静点好不好？他没吭声，他要把她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由于鲁建觉得被人跟踪搞得有些神经质，俞也痛苦不堪，她觉得她和鲁是在走向深渊。有一天，王光福遇见消瘦憔悴的俞智丽，知道她过得并不好，于是决定告发当初鲁为让他与俞智丽离婚找人揍他的事。姚力对王提供的情况很感兴趣。

　　李大祥找俞智丽去见老干部丁南海，又找报社对俞的慈善之举大肆宣传，之后举办慈善晚会，他将募来的钱全数侵吞，这让俞深深感受到她被这个无耻之徒欺骗了。

　　医生告诉鲁建，俞智丽怀孕了，鲁欣喜若狂。他终于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有联系了。他要做父亲了。他和俞的生活开始平静下来。他不去酒吧了。酒吧让那个一直喜欢他的风骚的颜小玲去打理。他尽量呆在家里陪俞。这种平静的日子让俞嗅到了幸福的滋味。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过多久。一天早上，颜小玲突然打来电话，说警察在店里查出了摇头丸。鲁一下垮了，他知道大炮终于弄出了事情。几天后，警察来带鲁建，俞死死吊住警察的摩托车，结果被摔流产了。

　　从医院出来，俞去见鲁建。被拘留了两天的鲁恐惧无比，他怕再进监狱。这次给鲁定的罪是藏毒贩毒、家庭暴力和伤害罪，很严重。为了救鲁出来，俞决定去找和姚力关系很好的李大祥。李一直对俞智丽有想法。在李的房间里，俞脱光自己，李却突然在那一刻丧失了能力。但李还是决定帮这个美丽可怜的女人。姚力并不买他的账。最后他带俞去找丁南海，丁答应帮她。

　　两天后，鲁被释放了。得知孩子没了，鲁一下又变回了原来暴躁神经质的样子。鲁经常想象那个已不存在的孩子，同时也对姚力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大炮告诉鲁建，俞智丽和李大祥睡了。鲁气疯了。又开始对俞动粗。有一天，在酒吧里，鲁当着俞的面和颜小玲做爱，然后又强行和俞智丽发生关系。俞对鲁绝望了。回去后，她就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差点死掉。得知此事，陈康下决心要保护她，杀死那个伤害他心爱人的家伙。

　　鲁又开始对俞好起来。一天，俞听说姚力出事了。他开着摩托车的时候，车突然爆炸，他被炸成了碎片。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是鲁建干的。问鲁建，鲁忿恨地说，他死有余辜。

　　没有任何出事的预兆，鲁被刺中了。他倒在血泊中，看着那个刺中他的男人。他认出那个男人和俞很好，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他。他很镇静。甚至没有挣扎，就好像早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这一天，俞心里始终感觉不对头，她急慌慌地往家走。打开门，她就看到了被鲜血包围的鲁建，鲁挣扎着凄惨地最后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她知道这是谁干的，但她确认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她慢慢确认是自己杀了鲁建。

　　她来到幼儿园，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然后走进派出所，用一种平静的近乎刻板的声音说：“我杀人了。是我，是我杀了他。我自首。”

　　■艾伟/著唐凌逸/缩写

　　网络编辑：孔祥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