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英雄——忆苏明

　　范若丁

　　苏明是我的老朋友苏化民的二儿子。在他家中做客，同他的父母兄弟围坐谈心时，他总是面带微笑神情专注地听着，很少插话。他是个沉默而沉毅的人，这可能与他的职业有关。

　　去年10月，苏化民邀集我们几个几十年前中南公安部的老同事到他们家中做客，还陪我们游览了丹霞山、井岗山诸粤北、赣南名胜。苏明的弟弟苏迪协助父亲招待我们。苏明因忙，遇见我们总是满脸歉意，也不说什么客气的话。临离韶关，是他开车送站，也没有惜别的话，当我走近进站口扭头回望时，看到他仍伫立车旁目送着，脸上依稀还是那个沉默的微笑。他的总带歉意的微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实我与苏明没有见过几次面。多年以前，当我有了自己的住房终于从办公室搬出来时，想着要做几件简单的家具。他父亲从粤北山区给我买了一些木料，是他跟车帮我运过来的。那时他还很年轻，不知已经参加工作没有。他那时候脸上就是这种沉默的笑容。他不说话，默默地帮我把木料搬上楼。前年，他的儿子要考大学了，他说要来找我，但终于没有来。

　　这次我们几个老同事、老同学在韶关聚会，除游览就是回忆过去的年月，谈几十年前那些同事后来的遭遇，谈论他们的升迁机遇，人海沉浮，幸运与苦难；也谈慷慨悲歌，壮怀激烈。大家难免也有一些失望，几十年这一群怀抱英雄主义理想的人，似乎少了英雄人物的出现。苏明坐在一旁听着听着，微微一笑。

　　想不到这个微笑竟成永恒。2005年12月下旬的一天，当新年的脚步声已经清晰传来之际，我忽然在电话中得到苏明牺牲的惊耗，化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握听筒的手也是颤抖的。当时我正出差株洲，从宾馆落地玻璃窗望出去，灰云像一块无尽长的大幡，由天垂落，泪水沿着幡布飘洒。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使我没有了眼泪，但这时我却止不住泪流，我哭了。我想起鲁迅的诗:“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鲁迅哭的是一位长者，我哭的是一个年轻的生命，虽然时代不同，地点不同，但他们为国为民的一腔滚滚热血的热度却是相同的，鲜红的颜色却是相同的。

　　苏明是在2005年12月20日协助深圳市公安局办案牺牲的。11月26日，深圳市发生一起特大涉外盗窃案，被盗金额折合人民币60多万元。深圳警方经过20多天艰苦的侦察，确认是三个翁源籍的犯罪嫌疑人作案。12月19日苏明前往翁源协办此案，不幸以身殉职。苏明牺牲后，韶关市委、市政府及市公安局等各级领导十分重视，举行了隆重的追思活动。

　　苏明的同事们深切怀念苏明，怀念那些战斗的日日夜夜。同事们知道苏明家有年迈的父母及幼女，还有一个残疾的哥哥及需要帮助抚养的侄子，家庭负担很重，但他从不要照顾，切切实实地履行着一个刑警、一个大队带头人的职责。危险冲在前，责任扛在肩，仅2004年，他就参与侦破公安部挂牌督办的乳源县“6·1”三峡至广东输电工程线路被盗案，乳源县“4·5”信用社金库被盗案，乐昌市坪石镇“6·20”凶杀案，浈江区花坪镇“8·3”强奸杀人案等多起大要案件及疑难案件。2001年，北方某地发生一起杀人案，影响恶劣，却由于案情复杂而久侦不破。公安部要借调韶关市公安局苏明等到案发地点辨认现场。苏明和几个战友接受任务后，克服种种困难，坚持和当地同志一起奋战，终于使罪犯落入法网。在接受协办案件时，苏明从不推诿，总是积极主动地配合兄弟单位。仅2001年以来，他就协助外地公安机关侦破各类刑事案件120多宗。被人们视为硬汉的刑警们流着泪送别了战友。苏明走了，他突然结束了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像一道横空而坠的闪光，戛然而至又戛然消失。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他去了，渐行渐远；作为一个英雄，他仍在我们身边。

　　人是需要精神的，是需要理想与为理想献身的英雄主义的。我和化民及当年在公安学校学习的老同学和在公安部工作的老同事们，曾经生活在一个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的时代，都有过当英雄的梦想及愿望。但几十年过去了，在我熟悉的这帮人中，当局长当厅长当这个老总那个主席的大有人在，当教授当作家当记者的也有，恰恰没有一个当年我们心向往之期盼之的英雄。1950年，在中南公安部所在地武汉怡和村的一个阁楼上，我曾写过一首题为《什么是英雄？》的诗，这是我的最早的“作品”之一。诗是写在一个活页练习簿上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青年近卫军》中的奥列格，以及丹娘、马特洛索夫等等都被写了进去。这首诗只有一个女孩子看过。这唯一读者对这首诗是很赞赏的，并预言在我们中间必将出现英雄，也许英雄就在面前。可惜她的预言没有被几十年的时光证实。

　　但是，几十年后苏明出现了。英雄在我们的第二代、在我们的后人中出现了。

　　春节过后又是一个美丽的春天，英雄正沿着春天的足迹，在我们身边、在我们心间走着，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