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从容

　　我很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位父亲。他虽在名利场，却看淡名利。虽有流芳百世的作品，却不自夸，也不张扬。他16岁进入电影界，21岁成名，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家喻户晓的译制片《流浪者》、《好兵帅克》中的男主角拉兹、帅克配音，至今为人们所称颂。他是中国第四代电影导演代表人物之一，被国务院授予“特殊贡献专家”。他早年执导的《法

　　自从父亲1993年生病之后，就不再和艺术圈里的人交往，但他仍然学习不缀，增长见识，读史书，关注国内外大事，最喜欢看中央十套的百家讲台、凤凰台的世纪大讲堂，甚至在生命最后的几个月，还在枕边放着一本唐宋诗词默默诵读。

　　父亲生活非常简朴，喝的是粗茶、吃的是淡饭、穿的是布衣，一张面巾纸，也要撕成两半用。每回母亲给他买衣服，都要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方能取胜。他有一副老花镜，镜架断了仍舍不得扔，用红线捆绑着继续用。

　　亲友们都说，以他的品德，应该活到100岁。但年轻时奔波劳顿的电影生涯，从小艰苦的生活环境，为工作熬夜吸烟的生活习惯，让父亲落下了病根。我记得在他住院期间给他送饭，他感慨地对我说：“我年轻时如果能吃上这样的伙食，也不会落下胃病，身体也不会这么差了。”他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留下的字迹，凌乱、模糊，经过仔细辨认才看出来写的是：“轮流值班，小张（家中保姆）受累了。”然后用坚定的手势和微弱的气音撵大家走。让我和二伯回家；让小张和母亲睡觉。他安静地、不麻烦任何人、悄悄地走了，给我的心灵留下了无限的遗憾。

　　在他47年艺术生涯中，只要是与他合作过的人，都成为了朋友。他习惯营造祥和愉快的气氛、时时处处与人为善、事事谦和有理、为人幽默。他经常用四川话自讽“导演”为“讨厌”。做导演工作的都很有霸气，甚至以在导演现场发脾气为工作特权。如果以此作为衡量父亲是否适合做导演的话，只能给父亲打不及格。伤害他的人他从不报复，而是以虚怀若谷之心包容；他一生从不沾别人的便宜，不知钻营为何物，反倒常常吃亏。父亲一生帮助过很多人，有一次，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和朗诵艺术家张家声老师合作，他听说我是从连文的女儿，非常激动，说起父亲如何帮助他——一个年轻的中学教员走上艺术之路的经过。我知道，父亲就是这样一位不愿记恩图报的人。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席团这样评价他：“为人正直，襟怀坦白，淡泊名利，深受同行爱戴，他的人品、艺品、作品是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我相信，父亲在天有灵，这些话都听到了。爸爸，这些对您来说也许并不重要，但对我们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父亲在病榻前多次对我说：“孩子，我走的那一天，你别大哭，要好好生活；也不要大办，我不要广告效应。”

　　父亲一生很少表扬我，无论是我出书、得奖，还是举办个人作品朗诵会，他都没有夸赞一句。记得和父亲在医院里彻夜长谈，我说：“爸爸，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为什么从来没夸奖过我呢？”父亲和我都流泪了，父亲说：“孩子，整反了，我对你很满意！没有夸你，是希望你事业上再努力一些，成就再大一些。”

　　父亲还是一位非常好的喜剧演员，早在北京电影学院苏联专家班毕业演出时，就曾成功扮演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中的小丑，至今还为很多人津津乐道。父亲选择在四月一日“愚人节”离开我们，这是一个多么懂幽默的人选择了一个多么幽默的时刻退出人生的舞台啊。

　　亲爱的爸爸，生命虽然短暂，但作品是永恒的，您的《小巷名流》至今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教学示范影片，它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用黑色幽默和白描的手法反映文革的影片，具有深厚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笔不可估量的精神财富；它像一幅《清明上河图》，是我们研究那段历史不可多得的史料。

　　爸爸，我为您感到骄傲，你也会为我而骄傲！当我老了，我会去天堂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