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巴黎与一个北京

　　最近，巴黎一家报纸又在谈论北京正在消失的胡同，其惋惜之情，仿佛胡同拆了，北京就不存在了。我看不出把一片片低矮、狭窄、拥挤、肮脏的胡同区改造成街道宽敞、建筑错落有致、有草坪和下水道的新街区于北京有何损失。

　　或许反对派指的是道德和美学方面的损失。他们抱怨现代生活摧毁了诗情画意，因此对一切前现代的东西都充满眷恋，并要求胡同区的住户替他们看管好胡同，以便他们周末

　　开篇提到巴黎，是因为这种反现代情感很大程度来自巴黎。在十九世纪巴黎的浪漫派看来，工业化正一点点改变巴黎原初的面貌，带来一种不利于艺术的现代景观。他们更喜欢1850年前的巴黎。说实在的，1850年前的巴黎和1950年的北京差不多，除几座堪称文物的建筑外，到处是低矮破旧的房舍和密如蛛网的曲街陋巷。

　　但当今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市巴黎，并非1850年前的巴黎，而是当初的浪漫主义艺术家所不喜欢的1850年后的巴黎。从1852年起，豪斯曼花了18年时间，把旧巴黎改造成了街道宽阔齐整、建筑错落有致的新巴黎。仅仅过了十七年，这个新巴黎就被艺术家当作了宝贝，溢美之辞甚至失去了分寸：“在她的马路和拓宽的林荫道上，沿着她令人赞叹的河堤，在她优美的散步场所的中央，体现着人类才华的一座座最庄严、典雅的建筑巍然耸立。”因此，当埃菲尔1887年计划在巴黎市中心建造一座作为工业文明标志的巨型铁塔时，就惹恼了这帮“作家、画家、雕刻家以及对巴黎到目前依然完好的美丽充满热爱的人们”。他们发表宣言，以豪斯曼的巴黎来抵制埃菲尔的巴黎，“抗议在我们首都的中心位置建造那个毫无价值的、可怕的埃菲尔铁塔”，他们说，这座“极其可笑的铁塔就像某个工厂黑黑的、巨大的烟囱似的俯视着巴黎，用它毫无艺术性的身躯压垮了······”

　　可没过几年，这座“像一团墨迹似的投下可憎的阴影”的铁塔却以艺术的形象进入了艺术家的作品，仿佛最完美的巴黎就是埃菲尔的巴黎屹立于豪斯曼的巴黎之上所构成的景观。巴黎人再也记不起1850年前的巴黎，更不想回到那个巴黎。可他们却伤感于北京胡同的消失。

　　外国人也就算了，但我们的一些酷似外国人的艺术家也跟着伤感和抗议，并抬出巴黎作为保护胡同的关键论据。哪一个巴黎？豪斯曼的巴黎对老巴黎可不客气，正如埃菲尔的巴黎俯视着豪斯曼的巴黎。假若失去低矮破旧的贫民区的巴黎依然是巴黎，是更迷人的巴黎，那失去低矮破旧的胡同区的北京，为何就不再成其为北京？(程巍 中国社科院学者)

　　来源：国际在线－世界新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