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干事丁芳

　　■文/凌耀忠

　　在我来说，丁芳好像一道既遥远又亲近的风景，时时地会来摇曳我的心境。我曾经千百次地对自己叩问，曾经千百次地去做过假设，如果我们的青年干事丁芳还活着，她现在会怎么样呢？

　　在云南的那一批下放青年里，丁芳是美丽的。她是1972年来我们公社插队的，父母是北京某大学的教授。丁芳来公社报道的那天，正是山茶花集体开放的绚丽季节，她从花丛中的小径，直直地对着公社大院，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过来的，她的军用挎包上有蜜蜂，脸上的酒窝里有汗珠，一顶草帽上有甘草的芳香。

　　那个年代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就是表现好不好。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丁芳的表现无疑是好的，她半年就入了团，在农业学大寨中，她创造了用一把锄头五天五夜翻地10亩的惊人纪录；她领头建立的村铁姑娘队，被评为地区的五好集体。

　　不久，丁芳便调到公社，担任青年干事。按规定，丁芳是可以脱产的干部，是可以从此与农活告别的。可丁芳不愿过那样的生活，她喜欢呆在公社下辖的36个村子里，她喜欢与知青和农民呆在一起。在那些艰难而漫长的日子里，她带头苦干，拆除了住在茅草棚的知青点，代之以红砖瓦房；她在四乡八村到处游说，让农民改造了污秽不堪的粪池，代之以干净卫生的冲刷厕所；她教“不敢”识字的农村妇女去识字，她教渴望上学的乡下娃子，大声地去朗诵课文，大胆地去写下自己的作文。

　　丁芳，就是这么地被人们注目着，被人们爱戴着，被人们模仿着。在那些日子里，唯有一桩事让丁芳不够自信，那便是她1.57米的身高。她常常抱怨身材太矮，她说在村子打谷场开会演讲时，坐在重重叠叠的人头后边的群众，常常看不见她的模样。有个青年农民就送了她一块小小的石头磨盘，让她讲话时垫在脚下。这样，丁芳在讲话时，个子就明显地升高了，从此她凡是下乡下村，一般都要带上小磨盘。

　　我们这些知青都没想到，3年后的一个秋天，丁芳终于会同一个农民去结婚。后来得到的事实是，县知青办的领导为了落实上头精神，让知青扎根农村，因此鼓励丁芳这位青年干事做个示范，找个农民结婚。丁芳心里有没有过痛苦，有没有过挣扎，我们都不曾知道，我们只知道，她的确是听上头话的，而听了话的那就是表现好的。所以，丁芳就做了示范，就去结了婚了。

　　老公便是那个送她小磨盘的农民。他娶了她，很快让她生了个女儿；他强迫她再生下去，二胎、三胎……她没有听从。她从此迎来了老公无休止的拳头，无休止的谩骂，她的黑瀑似的头发，也被他连根扯去了一大半。

　　我们知青后来是在追悼会上见到丁芳的。听农民说，她是在腰间拴上那只小磨盘后，跳河的。为了不污染乡村的河道，她居然孤独地走了那么远，她来到了外县一条早已废弃的机井河。河边没有茶花，没有芳草，没有生物。

　　她是河里惟一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