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T70"灾难现场 百年罕见沙尘暴惊魂火车三昼夜

　　文/《中国青年报》刘冰

　　4月9日，一场百年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从乌鲁木齐开往北京的T70次列车。列车迎风的车窗玻璃悉数被狂风卷起的石块击碎。车内温度骤然降至零摄氏度以下。700多位乘客和乘务人员与随时可能邂逅的死神擦肩而过。

　　记者事后采访了在这趟列车上经历这一惊魂危机事件的随车乘务人员和部分乘客，再现了灾难现场，还原了现场细节。留住对灾难的记忆，逼真记录灾难，是为了警醒。

　　2006年4月9日14时19分，由乌鲁木齐开往北京西站的T70次列车正点驶出乌鲁木齐站。列车长李玉新瞟了一眼车厢电子显示牌天气预报。凭他多年跑车的经验，只要乌鲁木齐下雪刮风，那“百里风区”的风肯定小不了。列车要经过的“百里风区”是指兰新铁路红旗坎－小草湖－红台－大步－十三间房－红层－了墩全长123公里的区间。这里一年360天中有300多天都在刮风，12级大风经常刮起。但李玉新万万没想到，此次经历的沙尘暴，是他十多年的列车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

　　乱石击碎二层玻璃，餐车弃守

　　9日19时20分，列车驶进小草湖车站，这时风速已达到41.5米／秒（注：37.0米／秒以上为12级以上大风），按规定此时列车必须停轮。

　　图：列车车体运行方向左侧的窗户玻璃全部损坏，窗户用木板遮挡。赵丰果/摄

　　列车刚刚停稳，靠餐车后台方向左侧的第二个车窗的外层玻璃被风刮起的石子击碎了。几个餐车服务员开始劝正在用餐的旅客远离那个外层被击碎的车窗。

　　19时30分，列车长李玉新赶到餐车，只听“嘣”的一声闷响，里层钢化玻璃被风掀落在车内。车内顿时黄沙弥漫，细小的石子夹带着比指甲盖还要小的碎玻璃碴儿在车厢里乱飞，能见度只有几米。

　　餐车厨师杨旭正在炒菜。“当时感觉车体比原来晃得厉害了，人影都看不清了，只感觉呛得透不过气来。”他听见列车长大喊：“赶快把火灭了！”

　　19时37分，餐车弃守。

　　飞沙走石进车厢，旅客转移

　　紧接着，“15车厢左侧两块外层玻璃被风打碎了！”“16车厢一车窗单层玻璃被风打碎了！”“17车厢也有一块外层玻璃碎了”……短短几分钟，李玉新的对讲机不时传来各车厢车窗玻璃被击碎的报告。李玉新决定启动防风灾应急预案。

　　20时20分，15车厢一块玻璃被石头击穿。狂风卷着沙石灌入整个车厢。尖叫声、呼喊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很多乘客用毛巾捂住口和鼻。李玉新要求乘务员赶紧将旅客向两边的14和16车厢转移。20时35分，还没等15车厢的人全部转移完，16车厢的玻璃也被击穿了。

　　20时40分，李玉新把列车上的“三乘一警”召集到一起。“我们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风的袭击，情况紧急，必须把硬座车厢的旅客全部向卧铺车厢转移！”李玉新下达命令。

　　“在旅客转移过程中，不时可以听到玻璃被击碎时发出的闷响声，像小礼炮的声音。”当班乘务员李奕回忆当时的情形。整个车厢都弥漫着沙土，土味很重，呛得人透不过气。旅客们低着头，猫着腰，用东西遮着脸，从打碎的车窗旁慌忙地跑过。

　　21时35分，6号卧铺车厢乘务员报告：6车厢的部分车窗单层玻璃也被击碎。李玉新透过车窗看到车外狂风呼啸，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22时05分，机车司机吉冠旗和冯兵接到指令：限速20公里／小时，驶离小草湖车站。列车在此滞留了2小时35分。

　　棉被一堵车窗，就被卷上天

　　列车再次开动时，宿营车车窗的双层玻璃就被石头击穿了。9车厢乘务员哈斯也提·尼亚孜拿起被子去堵车窗，被子刚堵上去，一下就被风卷走了。这时，从卧铺车厢陆续传来车窗被击穿的消息。“旅客要紧，放弃宿营车！”列车长要求列车上33位乘务人员全部行动组织旅客开展自救。

　　哈斯也提赶到9车厢，忙着安置从其他车厢转移过来的旅客。“一个格档里最多的安排了15名旅客。”下铺挤着10位，中铺上坐了5位。过了不到20分钟，车厢左侧一方的11块车窗玻璃就有7块被陆续击穿了。每一块玻璃被击碎后，就有旅客和乘务员拿着棉被堵上去。“我们把棉被一头搭在毛巾架上，而后用身体压住，一床被子根本不行，被子堵在上面很兜风，人被吹得像个不倒翁似的。”哈斯也提回忆。一个车窗用三床棉被封堵，有的用了五床。人用背压在上面稍不用力，风就会把棉被卷走。棉被被风卷走时，在车外的空中飘得就像手帕一样，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几乎车厢里所有的棉被都用上了。

　　将近零时，9车厢左侧的11块车窗玻璃都被击穿了。3、11、14、15、16、17号硬座车厢被放弃，所有旅客向4、5、6、7、8、9号车厢集中。当时车内可以清楚地听到沙石击打车体发出的巨大声响，车体被吹得左右摇摆，就像发生了地震一样。

　　10日0：00到0：50，列车运行方向左侧的189块车窗玻璃全被击穿。

　　此区间，列车行驶近3小时。10日1时01分，列车临时停在十三间房车站。

　　棉被挡窗人在后，拼死战风沙

　　“旅客和乘务员用棉被、毛毯、铺套等物品，遮盖窗口，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上面，筑起一道道人墙。当时的情景非常感人。”当列车长决定放弃宿营车后，担任列车售货员的周晓燕被安排到4号车厢组织自救。“虽然车窗都被棉被堵上，但车厢里仍沙尘弥漫，人在车厢里影影绰绰，车窗上飘着白色的布条。这些布条是旅客们将被单撕成条，用来系绑堵在窗上的棉被用的。外面的风发出吓人的叫声。”这情景让周晓燕无法忘记，但很多旅客当时的表现更让她难以忘怀。

　　“一位武警战士看着也就20来岁，从10日零时左右，就开始用身体抵着窗口的棉被，一站就是10个小时，别人换他也不下来。”周晓燕说，自己也用身体挡在车窗前3个小时，下来时，腰背冰冷，仿佛整个上身不是自己的，两条腿直打哆嗦。4车厢有一位加拿大人，足有1．8米高，他也和其他旅客一起用身体扛压棉被。他在被换下来时，还不停地用DV拍摄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和这位外国人比起来，我们有些旅客的表现实在让人脸红。”周晓燕气愤地说。在大家拿着棉被争着堵车窗的过程中，竟有一个青年人一个人盖着三床被在铺上睡觉。

　　“我们凭什么要给这样的人堵车窗？他不堵，我们也不堵。”一些旅客实在看不下去，纷纷从窗口退下来。人一退下来，几个车窗上堵着的棉被迅速被风卷走。乘务员苏红梅忙劝大家赶紧堵车窗，但没人理睬她。她只好自己拿着棉被上前封堵。一些旅客看到苏红梅的举动，又默默起身重新堵在车窗上。

　　列车摇晃要翻，旅客写下遗嘱

　　10日2时58分，列车停了近2小时后再次启动，驶出十三间房小站。

　　列车刚开出小站，机头动力间的四块玻璃全部被击碎，左侧操纵室二室的玻璃也被击穿。吉冠旗、冯兵和两名添乘人员站着，用毛巾捂在脸上，眯着眼盯着前方。

　　几节硬卧车厢内，压堵车窗的人墙轮番上阵。这时，从行李车搬来20块隔水板。2米×1.5米的板子压在车窗的棉被上，然后用铁丝固定，效果比人压在上面要好多了。隔水板解放了很多旅客，但20块太少了，光硬卧车厢被击穿的车窗就有60多个。

　　吉冠旗控制着机车，以极低的车速向前行驶。车灯照着前方，但肉眼已经看不到车轨了。“当时的能见度只有5到10米，沙土断断续续盖着路轨。”吉冠旗全神贯注，突然，他感觉前方路轨上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凭感觉他果断地紧急停车，他请求封闭线路，请求救援车救援。

　　风越刮越大。车体也晃得越来越厉害。很多旅客担心车会被吹翻。5车厢一位旅客感觉事态越来越严重，写下了遗嘱。

　　拆下床铺板再战……

　　4时15分左右，6车厢的部分旅客支持不住了，开始拆卸中铺的铺板，将这些铺板用被单撕成的布条固定在车窗上。“6号车厢有几位搞建筑的工人，他们随身带着钳子等工具，很快就卸下了16块铺板。”乘警杨宏臣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列车长。“要不要制止？这可是破坏列车设施。”乘务员请示。“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旅客的生命最重要！有责任我来负。”李玉新回答。

　　很快，6节硬卧车厢的146块铺板被卸下。6节硬卧车厢都用铺板挡好。列车长让乘务员将列车上仅有的几箱方便面分发给旅客。

　　直至10日下午17时左右，清理线路沙土的机车终于赶到。19时25分，在此滞留了16个小时的列车开出红层车站。

　　列车千疮百孔，旅客状似兵马俑

　　22时01分，T70次列车满目疮痍地驶进哈密车站。远远望去，列车车厢一侧布条飘扬，棉絮在空中飞舞。从车外看，车窗上的棉被都被石子打得千疮百孔，棉花露在外面，“真是太惨不忍睹了，干了几十年铁路，还没见过这样的车体，像从战场上下来的一样。”哈密站运用车间总支书记德来提早早就守候在站台上，站台上风很大，有七八级，温度在0℃。旅客从列车上下来，个个蓬头垢面，像一尊尊兵马俑。德来提说。

　　从9日发生沙尘暴开始，哈密车站已滞留了5000多名旅客。很多工作人员已经一整天没有休息了。刚开始旅客的情绪还好，还没从惊恐和疲惫中缓过来，但不久很多旅客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有的提出要求补偿，还有的旅客要求换车体，部分旅客要求退票。

　　11日凌晨3时左右，列车破损的200多个车窗都用五合板封堵上，车内清理工作也已结束。但这时有部分旅客拒绝上车。车站工作人员展开说服工作。在进行了一段时间交涉沟通后旅客们纷纷上车。

　　有7名旅客退票。在列车临开前，又有3名旅客下车。

　　与死神擦肩，走下列车失声痛哭

　　凌晨4时，T70长鸣一声，缓缓驶出哈密车站。

　　李玉新流着泪望着哈密车站。“我当时控制不住自己，当得知我们车组还要继续运行时，我们近乎绝望了，很多乘务员都哭了……”李玉新事后说，“近40个小时连续工作，又饿又冷又困，大家疲惫极了。到北京还有40个小时的旅程，能撑下来吗？”

　　列车从哈密开出后，为了安抚旅客情绪，列车为每一位旅客免费送饭，一直送到终点北京。列车到达嘉峪关车站时，车站及时送来了大量药物和食品。

　　4月12日20时10分，T70次旅客列车，经过78小时的苦难跋涉，缓缓驶进北京西客站。

　　站台上的人们，惊异地注视着这列千疮百孔的特殊列车：左侧车窗全被木板封闭着。

　　下车时很多旅客失声痛哭，也有一些旅客在列车前合影留念………

　　图：T70次列车车体运行方向左侧的窗户玻璃全部损坏，窗户用棉被遮挡。房毅/摄

　　图：遭遇强沙尘暴袭击后车厢内一片狼藉。房毅/摄

　　（金陵／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