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

　　◆吴克诚

　　春日午后，把窗帘紧紧拉上，歪在地板上看《海上花》。是侯孝贤的旧电影。里面的女子，操吴侬软语，穿着了花的锦衣，在院落或厅堂里吸烟、吃饭、说闲话。乐声哀婉喑哑，光线黯淡昏黄。锦衣华服的女子，像些春夜里的蝴蝶，在这哀婉昏黄的声影里淡入淡出着。原以为一切都会天长地久，谁知转眼就成了镜花水月，这才明白：寥落从一开始就在华

　　于繁华中见出寥落，这功夫除了侯孝贤，陈逸飞也算是炉火纯青的一个。他的《长笛手》、《玉堂春暖》、《西厢待月》……设色一路的浓郁华贵，在展厅里走马观花地看，恍若在看霓裳羽衣展。不过设若驻足在一幅前，细思量，慢慢就会觉出：忧伤从其中流转出来了，不重，丝丝缕缕，细水一样。画的底色，一袭的昏暗——昏暗无边，里面是深不可测的寂寞。

　　宋徽宗赵佶的画作，设色也浓郁华贵。最喜欢他的《芙蓉锦鸡图》：双蝶起舞，芙蓉怒放，华丽的锦鸡蓦然飞临到疏枝上，压得花枝微颤起来……整幅画笔法工细，绚丽典雅。他的《池塘晚秋图》、《柳鸦芦雁图》、《瑞鹤图》……也都春风浩荡，有皇家气象。他是洗尽寥落的陈逸飞，而陈逸飞莫不就是他的转世？因为前世今生，已历尽悲喜，所以命运一伸手，早早地将他收了回去。

　　浓郁华贵的还有灌汤包。灌汤包是开封的小吃，据说从前只有皇家才能享用——是小吃中的公主，而今它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尊荣——公主下嫁了。记得那次跟小安在开封时也正值春天，小吃店外，花好月圆。捏了32道细褶的灌汤包，盛在白磁盘上，莹白如玉，如宋时的官瓷，灯影里远远地看，又像开至半酣的千层白莲。伸箸去夹——现时的箸，夹起宋时的灌汤包，恍惚间觉得把宋朝也夹在了手里。

　　唐朝星眉剑目，是铁骨铮铮纵横天下的热血儿郎；宋朝浮靡精致，是脱尽锐气的唐。从小吃店出来时已是深夜，走至宋都御街上，但见灯火寥落，不复有“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繁华了。跟小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抬头，已走至古城墙边，抚着墙砖，仿佛抚着苍老的岁月。不知何处又传来了笛声，若有若无的，细听，是《梅花落》。一下子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