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该如何与印度交往(纵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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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4月30日07:56 环球时报 |
●国际地平线上已经出现印度和中国两大巨人的远景,在新形势下,怎样与对方打交道,彼此间都在急切探索 ●中印交往仅着重经济关系是不够的。两大文明间的交流可以求得两国相互了解,使之变成同舟共济的发展伙伴 ●印度重“口头文化”,中国重“书面文化”,因此,印度对中国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中文记载,印度古代史就写不成了 在国际关系史上,中印两国的关系可以说是打交道的历史最长、友谊最深、影响最大。如今,国际地平线上已经出现印度和中国两大巨人的远景,在新形势下,怎样与对方打交道,彼此间都在急切探索。 印度于1947年独立,1950年正式建立“印度共和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时间相差无几。中印两国有2000多年来的交往历史。1962年的那段不幸,虽然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但却留下了一些消极的记忆。 1988年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不顾国内反对毅然访华,邓小平亲切会见,并语重心长地提出,“十七亿人口……又是近邻,不相互了解、不建立友谊是不行的”。此后,中印关系开始走上正常发展之路。但毋庸讳言,直到今天,彼此间还不很了解,甚至存在某些误解。这当然有诸多原因。 以语言文字为例,英文是印度融入西方世界以及西方国家渗透印度社会深层的管道。从尼赫鲁开始,印度上层精英都是在英语的精神环境中陶冶出来的。一则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和西方政界“波长(观感)相同”,二则他们的信息来源也难免不受西方舆论过滤。 中文对非东亚人来说特别难学,印度人也不例外。百余年来,英美等国由于有华裔相助,和中国打交道时能够知己知彼。印度却缺乏这样的帮助,印度翻译中文的水平一般不高,只能靠中国翻译。可是中国翻译听印度人的英语觉得吃力,难免误听。印度人听中国式英语也有同样感觉。某次中印谈判,中方认为没有实质性进展,只是“炒现饭”。中国翻译把“炒”译成英文“fry”,印度官员却理解成意为“苍蝇”的“fly”,结果印度报纸刊登,中国认为谈判是“饭上有苍蝇”,弄得双方莫名其妙。 印度对中国文化也有不理解之处。比如,有位前印度驻华高官曾用两点评论中国文化,一是说孔子反对“以德报怨”,以印度的眼光来看,未免太小气。二是中国人说“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而不是“我们是天下人的朋友”,未免带点“中国中心论”的味道。不论他的话有没有道理,却反映了一些印度人的思维方式。 印度人其实不保守 许多中国人都认为,印度人很保守,不太有国际意识,也很古老。但事实如此吗?近代印度文化的骄傲是出了个大文学家泰戈尔。他于1913年打破白人对诺贝尔奖的垄断。鲁迅在《无声的中国》中说:亚洲只有泰戈尔的声音。泰戈尔在西孟加拉邦办的国际大学和谭云山帮他创办的中国学院,在印度几乎家喻户晓,所以,尽管与中国少有经济往来,但该邦是全印度对中国感情最深厚的。该邦由印共马派领导的左翼联盟,在该邦连续胜选执政30年,变成印度地方政权的不倒翁。他们从思想意识上亲华,“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会犯错误”成了他们的信念。 记得有一次,我全家三口到拉迦斯坦邦著名的金庙旅游,到了门口才发现只有印度教最高种姓婆罗门才能入内。我们准备退却,此时,守庙僧人出来迎接。我们说:“我们不是婆罗门”。他说:“你们是外国人,就是婆罗门。” 当今治理印度的是国大党领导的联合政府,国大党主席是意大利出生的索尼亚·甘地夫人。她是印度最有权威的政治家,却是天主教徒,印度总统是伊斯兰教徒,总理是锡克教徒,三位“异教徒”正统治着印度教徒占绝大多数的十亿人大国,这也是只有在印度才会出现的奇迹。这些插曲足可以说明印度文化中特有的国际意识。 上个月,我在新德里参加中国画展开幕式,从十多位画家亲临印度各地写生的数十幅精彩作品中,看不到任何现代化的蛛丝马迹。有人说:“如果要画现代化,我们就不到印度来了!”这是对印度认识不足的严重反映。虽然印度是一个把传统保存得很好的国家,但不等于印度还没有全心全意进入现代化。 也有中国人认为印度在决策过程中很西化,不讲情面。事实上,印度政界在讨论政策时,总喜欢强调“human face”(可意译为“人情味”)。我的已故好友、曾长期担任总理办公室经济顾问的德里大学教授苏库玛·恰克巴迪对我说过苏联前总理柯西金:“简直像一部计算机,没有一点儿人情味!”美国领导人在这点上是做得较好,不管外交协商的问题如何严重,他们总是有说有笑轻松一番后再转到正题。印度人很喜欢这种对话。 以文明关系交往 当前,全球化的总趋势已从“地缘政治”范式转移到以“国际相互依赖”为主要内容的“地缘经济”范式。以经济关系作为国家彼此间的交流纽带,这是一大进步。可是,中国与印度交往,仅着重经济关系是不够的,何不多一些文明关系间的交往呢?那样更可以求得中印之间相互了解,使两国变成同舟共济的发展伙伴。 我觉得,印度比较注重这点。1981年,中国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黄华访印破冰之行,印度外交部长拉奥(后任总理)在新德里海德拉巴宫晚宴招待,我有幸出席。拉奥致词中亲切回顾古代中印高僧交往。这以后,我看到两国高层领导互访时,印度领导人总是强调两国的“共同文化遗产”。 印度对中国一直心存感激 中印的“共同文化遗产”是什么呢? 从文字记载看,中印两大五千年文明古国相互交往至少有2000多年历史,在贸易和文化两个架构上又不断添砖加瓦。其中,称为“北传佛教”、具有中国特色的“大乘”东亚佛教是文化架构上的崇高建筑。 现在国际学者研究大乘佛教必须精通中文,因为大乘经典多半都是在中国帝王的“译经院”中经过印度、中国和其他国家高僧集体努力用中文制成的,有些经典可以把书名还原到梵文,但原来的梵文版本已经失传;另外的经典则是在中国开发。 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西天取经三藏法师玄奘于648年给唐太宗的奏折上说:“搜扬三藏,尽龙宫之所储……穷鹫岭之遗旨,并已载于白马,还献紫宸。”意思是说,他在印度“搜寻”佛经,把印度“储藏”的佛教文献统统载回中国了。同书又记载:玄奘离开印度时收集的“经像”行李过重,交给北印度“乌地王”的军队“托运”,中印度“戒日王”更送他一匹大象驮载。这些都是古印度人盛情地把“国宝”赠送给中国的真实写照。 中国史籍上保存着200多位印度来华高僧的档案,除了个别高僧外,大多在中国圆寂。印度高僧为中国带来佛庙,最早的叫“白马寺”,以坐骑象征印度高僧与经典来华。其后则多以“国”字命名,如“大相国寺”、“安国寺”、“清国寺”、“报国寺”、“护国寺”、“隆国寺”、“奉国寺”、“兴国寺”、“镇国寺”等,生动地道出印度人为古代中国的繁华而乐于奉献。 两大古文明,印度重“口头文化”,中国重“书面文化”。来华印度高僧绝大多数除了一肚子学问以外,什么都没带。佛陀耶舍于407年到达长安后,从头到尾背出梵文《昙无德律》。后秦主姚兴不相信天下竟有这样好的记忆力,就给他一天时间强记一份5万字的羌文药方,第二天他一字不错默写出来,姚兴折服。由于印度不重文字记载,古代印度千千万万学者不能把学问传之于世。中国的政治精英却聪明,投入资金、组织人力把从印度来华的大学问家脑子里的宝贝都译成中文,刻在石头和木板上,印刷成书,永远保存下来,使人类文明得益匪浅。 由此看,似乎可以总结出古代中国和印度打交道的三大历史规律:(1)中国“取经”聚宝,印度人乐于奉献;(2)印度人喜欢口述,中国人雕木刻石永志不忘;(3)印度人四海为家,中国人落叶归根。 古印度文化遗产后来丧失,佛教在印度的盛况被人遗忘。近世纪,那烂陀、阿旃陀等佛教遗址被重新发现,印度文化本身却无法考证。幸亏中国高僧法显、玄奘、义净等留下了游历印度的著作,帮助印度学术界更好地研究古代印度。三大留学印度的高僧在印度知识界几乎无人不晓。因此,印度对中国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中文记载,印度古代史就写不成了。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现在想和印度人打交道,一千多年前的往事依然很有价值。一来可说明两大文明交流之源远流长,二来也可以明白彼此间的差异之大。由此看,如何与印度打交道,我们既要从历史沉淀中寻找宝贵经验,又不能不看时代的千变万化。当代印度真正“中国通”、老友白春晖曾这样总结中印文化的两大差异:一是印度注重灵魂、不修边幅,中国注重躯体、讲究形式;二是印度不重回报、也不记仇,中国“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敌友皆然。我补充两点,一是印度人说得多、做得少,勤应允、缓兑现,中国人答应了就设法做到,不然问心有愧;二是中国人多半明哲保身,少仗义执言或打抱不平,印度人却不然。 这样看来,中国人要和印度人打交道的确是一门高深学问,以上肤浅的见解权当抛砖引玉。▲ (作者是印度的华人学者,现旅居芝加哥。) (本版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欢迎读者参与讨论,电子信箱:taolun@peopledaily.com.cn) 譚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