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言

　　夏天，傍晚。我在阳台上敲一堆杏核，身旁母亲养的一棵三色梅开得正欢。

　　“嘭、嘭、嘭”，敲击声惊动了正在阳台上看报纸的父亲，他抬起头有些疑惑，我说取杏核呢。每年夏天杏子下来时，我和妹妹平子都会用杏核做一些美容面膜，这是我和平子秘而不传的“土方”，很管用的。父亲似乎来了兴趣，说我见你姑姑年轻时用夜来香的花种子做过。停了停，父亲意犹未尽：要不，我给你栽棵吧。我低头继续敲我的杏核：不用的，杏核就很好了。

　　过几天回母亲处吃饭，和父亲聊过几句家常，父亲的表情忽然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兴奋：我给你攒了一些杏核，在阳台上晒着呢。说着就带我去看，窗台上果然就晒了一些杏核，壳洗刷得已很干净。母亲说你爸这几天光买杏子了，也不知这人老了老了咋就换了胃口。

　　父亲一向是随和木讷的人，吃饭、穿衣、对人对事都不甚挑剔，许多认识我的人都跟我说过：你父亲是个好人。我和平子闲暇时就打趣他：好人就是没有个性的人。父亲不恼，呵呵地笑着，但我知道，父亲的耿直和个性是在内里。即使退休后被聘去南方一个城市，一大把年纪的白头发老头了，依然连续几年都是模范共产党员，让我和平子大笑之余却又自惭，父亲的善良和正直是在骨子里。

　　其实，自小到大，由于工作的关系，父亲与我们朝夕相伴的日子并不是太多，他给予我们更多的是一种牵挂的离情，无言的关怀。而父亲的关爱就在岁月里，在我和平子的心中郁郁葱葱长成一棵大树。

　　平子还记得小时候她犯了一件很严重的错误，父亲所给予她的惩罚是：把她从炕的东头滚到了西头，像在滚一个皮球。被惩罚完的平子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时乐得哈哈大笑，她觉得实在是太好玩了。对于两个活蹦乱跳的女儿，父亲一向是没有办法的，在我和平子小时候，如果有个梯子可以通到天上去，相信父亲也会把月亮摘下来给我和平子当玩具。看着老年后的父亲被我的小外甥女纯儿指挥得今天去看小狗，明天去拔小兔子草，我和平子就揶揄他：老爸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父亲一向的理论是：树大自然直。父亲喜欢的是把自己站成一棵直立的树，无言，我和平子就在旁边看着，比着，长大。

　　那年父亲休假回家，我指着电影《庐山恋》的剧照，告诉他我喜欢张瑜戴的那顶帽子，父亲笑笑。不几天休假回去的父亲，在出差的另一个城市给我买到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匆匆托人带回家，好让他的女儿在即将逝去的夏天里，挥洒出期盼的那份美丽。那个夏天是少女时代的我度过的最美丽的夏天。

　　有年春节，我去父亲工作的城市看他，由于等航班的时间太晚，我只好从广州乘火车回家。南国的冬夜有着醉人的春意，但我和父亲无暇顾及，父亲不厌其烦地向我交代着坐车的注意事项，直到把我完全托付给同路的几个军人，才轻轻地松了口气。站台的灯光映着父亲已有些花白的头发，他的眼睛熠熠闪光，伫立的身体在南国的冬夜像一幅剪影。我知道远去的那个城市里，父亲会目送我整个旅程。

　　退休后的父亲多了两件事：接送小外甥女纯儿上学，倒送垃圾。这两件事父亲都干得兢兢业业又认真负责。虽然纯儿经常顽皮地藏他的烟盒、鞋子，让父亲时常出状况，父亲却乐此不疲。在这个夏天，父亲又多了一项事情，就是帮我和平子吃杏核。父亲跟我说过，今年的雨水稀，杏子甜，好吃。阳台的窗台上，父亲已攒了好多的杏核。

　　敲着父亲攒的那些杏核，忽然想起，父亲的牙不好，胃也不甚好，一向是不怎么爱吃水果的，至于杏子，也是不爱吃的。

　　手下的一大把杏核便沉甸甸地有了重量。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