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红煤》

　　长篇小说《红煤》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06年1月版作者：刘庆邦

　　被开除了

　　通讯员学习班结束后，宋长玉虽然又回到了采煤队，但康队长给他调换了工作，不让他在工作面用大锨攉煤了，安排他到运输巷开溜子。康队长跟他谈了话，说之所以安排他

　　不过宋长玉心里也有些打鼓，或者说稍稍有些心虚，他和唐丽华的事，大家是不是知道得太早了，杨师傅说过人多嘴杂，什么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就不见得是好事。

　　唐洪涛真是新闻人物，他又有了新的策划，又上演了一台更大规模的好戏。他近日写的一篇署名文章发表在省报上了。文章的大意是说，现在的矿山今非昔比，面貌焕然一新。他承诺，如果有姑娘愿意嫁给矿工，矿上将给予热烈欢迎，并给予较高的待遇。

　　文章一出，果然有一位勇敢的姑娘到乔集矿来了，主动提出嫁给矿工。唐矿长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也是为了取得比较好的宣传效应，亲自操持，把婚礼搞得相当隆重。这让宋长玉很感动。

　　宋长玉估计唐丽华也会来参加婚礼，就在餐厅里转着找唐丽华。唐丽华真的来了，是和同宿舍的小陈在一起。

　　她对宋长玉说：“咱俩一块儿去红煤厂观光的事儿我爸都知道了。那天咱又没碰上矿上的人，你要是不跟别人说，我爸怎么会知道呢？不就一块儿去看看风景嘛，有什么可说的呢！”唐丽华说罢，没有再给宋长玉说话的机会。

　　晚上过了十二点，宋长玉在宿舍里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我是小马，唐矿长给队里打电话，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宋长玉在唐矿长门口站着。

　　“年轻人要走正道，不要想着走捷径，更不要走旁门左道。你以为认识了某某人，通过走后门，拉关系，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不可能的。”

　　唐矿长不愧是矿长，几句话就把他的用意揭穿了。

　　“你不要再纠缠唐丽华！我明确告诉你，唐丽华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是矿务局的团委副书记，名字叫元金年。”

　　这就是宋长玉一向所尊敬的唐矿长所说的话。唐矿长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就是反对和不允许他与唐丽华谈恋爱，要把他们的恋爱掐死在萌芽状态。

　　……

　　宋长玉所开的那部溜子运行一切正常。只是，溜子运行的声音这么沉闷，他的眼皮沉重得有些睁不动了。昨晚从唐矿长那里回来，他始终睡不着。唐洪涛一边大讲欢迎姑娘们都爱矿工，一边把自己的女儿排除在外，坚决反对唐丽华爱矿工。

　　他瞌睡得很厉害。溜子里的煤渐渐稀薄，渐渐变成空溜子在运转。宋长玉接过信号，及时按下了停机钮。

　　事情出在没事儿了之后。

　　当班的工友都从工作面出来了，他们暂时还不能走，因为接班的人还没来。时间又过去了十几分钟，仍不见上晚班的露面。不等班长发话，有人开始说风凉话：“咱们别走了，干脆打连班算了，唐矿长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又来给咱送肉包子。”

　　一提到唐矿长，工友们的目光不声不响转移到宋长玉身上去了，连班长也问：“长玉，你看呢？”后来的事实证明，工友们和班长对宋长玉高看一眼，把宋长玉给害了。可当时宋长玉的头蒙蒙的，根本料不到他的话会产生那样严重的后果。于是他说：“他们不按时接班，违反规定的首先是他们。”

　　班长说：“既然长玉说了是他们先违反了规定，那就走吧。”班长这样说话，等于把责任推给了宋长玉。

　　工作面果然发生事故了！事故不大，一个采煤场子冒了顶，把一个农民轮换工埋在了下面，受了重伤。

　　开事故分析会时，矿上的安监科科长、生产科科长，以及康队长和两个班的班长都参加了。掰扯来，掰扯去，事故就把宋长玉牵扯到了。

　　处罚条件规定，重伤事故的责任人还要课以二百元以上的罚款。他们建议，两个班长每人罚款一百元，对宋长玉免于罚款。

　　处罚意见要报给唐矿长审批。唐矿长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他一眼就看见了宋长玉的名字。

　　“你们报上来的处理意见轻描淡写嘛，迁就嘛，姑息嘛！这怎么能起到惩前毖后的作用呢！我建议：两个班长要全矿通报批评，对宋长玉解除农民轮换工劳动合同，永不录用！”

　　矿上对宋长玉的处理决定，是康队长传达给宋长玉的。那一刻，宋长玉脑子里一片空白，神情呆呆，像失去了思维一样。

　　康队长让他马上去找唐丽华，让唐丽华找唐丽华的妈妈，再让唐丽华的妈妈找唐矿长，只有这样，矿上对他的处分才有可能撤销，他才有可能留下来继续工作。

　　第二天一上班，宋长玉就到医院找唐丽华去了。

　　唐丽华摇头说：“你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了，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觉得你还是误会了，太可笑了！”

　　宋长玉又到矿务局找唐丽华的妈妈去了。“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不能让你进来。”高阿姨“哐”一声把木门关上了。

　　宋长玉只得回到矿上找唐矿长。唐矿长脸子拉得老长，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矿上专门成立了事故调查和分析小组，我相信他们不会搞错。年轻人要正确对待教训，不要受了处分就怨这个怨那个，找这个找那个，我可以负责地跟你说，你找谁都没用。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我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你再不走，我让保卫科的人把你带走。”

　　宋长玉被开除的事同宿舍的人都知道了，采煤三队的人都知道了，似乎连全矿的人也都知道了。小马来催他了，说劳动工资科让宋长玉去一下，办办解除劳动合同的手续，把该领的工资领走。

　　宋长玉真的要回老家吗？若回到老家，他将如何面对他的父母和村里的乡亲？宋长玉不会回老家，他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说什么也不能再回老家。

　　宋长玉躺在床上，已连续四顿没去食堂吃饭。同宿舍的几个人，杨师傅是真的同情宋长玉。他帮宋长玉想的办法是，红煤厂有个砖瓦厂，不知那里缺不缺打工的人，他回头帮宋长玉问一问，要是砖瓦厂需要人，他介绍一下，宋长玉可以先到那里做工。

　　和唐丽华一块儿去红煤厂游览时，宋长玉看见过那个砖瓦厂。红煤厂虽然也是农村，但毕竟不是他们老家。第二天一大早，杨师傅就从红煤厂赶回来，告诉宋长玉，砖瓦厂同意宋长玉去上班。

　　(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