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野性的狗

　　■苗连贵

　　闲谈时有人发问：狗最怕什么？我想了想，说：最怕离开人。

　　我家阳台对面的屋顶坪台上终日游荡着一条狗：一条孤独的狗。我常见它跳起，扒在坪台边上的办公室窗下，希图见到里面的人。窗口很高，它够不着。但它仍徒劳地、一天

　　中午，是它一天中最快活的辰光。饭后年轻人要在坪台上踢踢球，它也得以亲近主人。它的得意之作便是将踢在角落里的球用大嘴叼起，颠颠地跑回来送到主人手上。这时它的尾巴旗杆似地竖起，故意显摆地甩动着，仿佛向主人邀功。中午是短暂的。年轻人上班后，它便重陷入孤寂，直待第二天中午的来临。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像狗一样肯与人倾心亲近，猫有一点，但远不及狗。狗似乎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它生来就是为人而活，终其一生离不开人，失去了人它就失去了生的意义。我又想起一条狗，这是一条至死都对主人痴心不改的狗。那天，它大约刚从外闯了祸回来，主人一怒之下用火铳对它迎头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惨叫，只见它从地上弹起，接着坠地，然后狂呼乱叫遁去。我们都以为它一去不返，熟料，它半夜回来了，见了其主，依旧摇尾。它的头上、身上，满是铁砂弹丸，血迹拉糊地还瞎了一眼。它终究死了，死在主人家里。

　　狗对人的忠心无与伦比，狗也是唯一可和人生死与共的朋友。据说，古希腊英雄奥德修斯漂泊19年后化装成乞丐回家时，只有那只垂垂老矣的狗阿格斯认出了他。它吃力地朝主人摆了摆尾巴，倒地身亡，它其实早该死了，它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回归。14世纪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被斩首后，有人看见她的长毛狗伏在她的衣袍底下，将它抱开，它又钻了进去，不肯与主人分开。

　　狗与人的情感渊源，大约可以上溯到1万5千年前，从穴居人的岩画中就可以看到人、狗共存的图景。狗本为野物，狼是其本家。狗成为人忠实的伙伴，这种关系是经过多少代的“情感交流”，繁衍，潜移默化，才牢固地积淀于狗的“意识”中遗传下来的。直至今天它已完全附庸于人了，而原始的野性也已消失殆尽。狗的“人性化”，于人是有利的，那么于狗呢？事实上，狗作为原生物种中的一环已不复存在。人可将许多动物驯化，连最具野性的狮虎，在马戏团里也变成了老实、听话的“大猫”。我想，再过若干年，有朝一日是不是世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将被驯化而失去野性？这或许并非无稽之谈。

　　我忽然想起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那只忠于职事的橇犬领袖巴克，终于经不住莽原里神秘的、野性的“呼唤”，离开了人，消失在密西西比茫茫的森林里。

　　我家阳台对面那只狗是不会去冒险的，因为它已习惯、永远也离不开水泥构筑的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