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与黄宾虹

　　□丁鹤云

　　一九零零是一个年代，也是一个人的名字，他的全名叫“TD·林蒙·一九零零”，它是意大利导演托纳托雷的时空三部曲《海上钢琴师》一片中的主人公。

　　一九零零是个被某位旅客抛弃在船上的弃婴，被一个善良的黑人船员收留，后来善

　　不过，在我眼里，一九零零钢琴技艺的顶点是他的另两段演奏：在豪华的邮轮舞厅里，当胖子小号手马克斯问他灵感的由来时，他悠然坐在琴凳上，说道：“看到那个严肃的女人了吗？她似乎与情人一起谋杀了亲夫，然后带着传家宝私奔，这段音乐很衬她。”一段诡异阴冷的音乐响起；“看到那个男人了吗?他无法忘怀过去，压不住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这是他的音乐。”一段忧郁伤感的音乐响起；“看到那个进来的年轻人了吗？留心他的举止，西装不合身，他很拘谨，很显然西装不是他的，他是个三等舱的旅客，他来这儿是寻找一段艳遇，你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然后一段轻佻而略显紧张的音乐从他指间流出。一九零零另一段经典演奏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舷窗外的女孩时，就那一眼，足以让他心醉，于是有了快心之作“柔情似水”。柔情似水的是音乐，是美人，也是一九零零的心。

　　在这两段演奏里，一九零零的技艺才真正到了化境，豁豁乎游刃有余，技艺无在无不在，技艺与所表现的主题完全一体，这是从艺者的最高境界。技艺随心动，这让我想起了黄宾虹，在中国画领域，黄宾虹就是一九零零。五百年来，单纯从国画的技艺而言，很少有人能与黄宾虹比肩，一九零零所依托的是88个琴键，黄宾虹所凭借的是一盂水，一砚墨，音乐技艺的高下在于如何最大限度地玩转88个琴键，中国绘画的技艺高低在于如何将水墨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黄宾虹的绘事，主题未见有多高明的突破，仍是旧式山水的老路子，相比齐白石绘画题材突破给国画造成的巨大冲击，黄宾虹反显滞重。黄与齐相比，输于才情，但正是这种意象的忽略，使黄宾虹的技巧上升到主体位置，在山水画这个领域，历代大家的积累，正是笔墨技法的积累，外在的具象山水越来越微不足道，而黄宾虹的努力，正是将此推向极致，皴擦点染，泼水点墨，兴会淋漓，黄的笔下，似是画山画水，其实山水全不见，只有笔墨，只有技巧，“消解物象，通体皆虚”，虚的是物象，实的是笔墨，正是在笔墨技艺上臻于极致，所表现的山水物象又是心中澄显的理想境界，所谓远山近山、日山夜山，仅此而已，那么，黄宾虹山水的精熟无双自是水到渠成。

　　一九零零与黄宾虹，两个同样醉心于技艺的大师，命运却全然相反，一个生前璀璨如烟花，身后寂寞无闻；另一个生前位尊大师，身后声望日隆，为什么会悬隔如此?因为一九零零的执著，因为一九零零的畏惧。一九零零孤离的身世注定了他只为成就一个传奇，听听最后他对胖子小号手马克斯怎么说的吧：“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拿钢琴来说，键盘有限，音乐是无限的，有限的键盘奏出无限的音乐，我应付得来；走上陆地，那里没有尽头，我应付不来，太多选择，漫无止境，我无所适从。在有限的钢琴上，我自得其乐，对我来说，陆地是艘太大的船，是篇无从弹奏的篇章。”这是一九零零的生命哲学，是一种忧伤而游戏的人生，一九零零注定被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