蚤子蹦来

　　她和先生是大学同学，青梅竹马恋爱。结婚已经十二年了，郎情妾意犹存。这十二年不易。磨合，适应，负债，买房，生养孩子，照顾老人，患过疾病，当然也如流行感冒一样历过情痛——有一次流产的第三者事件，总算老天照顾，他们全都相扶相持走了过来。她常常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同旧社会的小孩子出过了天花麻疹，婚姻健康似乎从此便可大致无忧。但老上海的姑奶奶张爱玲说过：“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蚤子这东西，大虽是不大，却很烦人。知道它存在之后，至少得把衣服翻过来找出来捏死，如果找不

　　他们的蚤子，说蹦来就蹦来了。

　　事情很简单。家里上了网，她一向不怎么看。他则成了蜘蛛，整天挂着。无意间，她居然发现他经常偷偷浏览一些热辣的性爱图片。她勃然大怒。他立刻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发誓再也不看了。后来她每次检查上网记录，也都很干净。再后来她知道了上网记录可以删除，就又找了一个办法去查他的上网痕迹，终于发现他在阳奉阴违。

　　她很生气。她觉得自己有理由生气。她想如果是网恋网婚什么的她或许还能接受。她就是不能想像他会干这个营生。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看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变态？他的品质怎么会这么下流？难道她还有什么让他不满足的？她想起了以前的第三者事件，新仇旧恨一并涌来，对他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怀疑到后来，她甚至想到要放弃婚姻。理智告诉她这是小题大做。犹豫痛苦中，她询问众人：何去何从？

　　上述故事是在某报副刊一个名叫“有事大家说”的栏目里看到的，邀请读者发表观点，积极讨论。我留心了一下，后续报道里果然有许多出谋划策者。有的企图让妻子升格为老师，注重提高丈夫的审美水平。有的支持妻子与丈夫离婚，免得后患无穷。有的劝妻子再忍耐一下，延长丈夫改过的时间……都没有说出我想说的话。

　　我想说的，可能很多人不喜欢。

　　首先，我不觉得丈夫是变态。好奇心是人人都有的，男人都是孩子，这种心理更甚。表现在性的方面，可能会让一些有洁癖的女人觉得无法接受，从而要动用道德尺度来衡量他的行径。但这确不属于道德问题，是人性本源问题，与年龄无关，与婚否无关，更与下流上流无关。规范点儿讲，这种自家花园里的私密行为，其实和任何人以及任何评价体系无关。至于被妻子当作公众谈资穷追猛打拿来说事，只能证明妻子糊涂。其次，即使顺着妻子吆喝，算定丈夫的行为上精神越轨不能放过，也应当一例说一例。第三者事件已过去多年，再并案侦查数罪共罚，显然是逻辑混沌，意义甚微。如果就此由蝌蚪上溯到青蛙，只怕每个人都是坏蛋，包括她自己。最后，妻子自问“难道我还有什么让他不满足的？”我认为更是关键。十二年的婚姻再是美满，只怕也有痒处：你经营爱的心思是否已经散淡，从而让他感到浪漫缺失？你是否有许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足，从而让他的感情世界不知不觉蛀出了一些小小黑洞，以至于靠上网猎奇来弥补渴望和替代激情？而且，你如此警察一般处心积虑地查他的脚后跟儿，对他是否也构成了伤害？

　　以排比句形式质问丈夫的时候，我想，这位妻子一定没有用这些问号问过自己。结了婚，成了夫妻，睡到一张床上，他的碗是你的碗，他的筷是你的筷，甚至连他的胡子都是你的胡子，那么，他身上的蚤子，怎么你身上会没有呢？你们两个人身上的蚤子，怎么会没有血缘关系呢？

　　所以，指责他身上有蚤子时，自己该做的事情，是也得洗个澡。你洗，他洗，一起洗。洗过之后，可以把衣服放在火上烤烤。烤着烤着，随着衣服的升温，你会发现，蚤子会一只只掉下来。那声音噼噼啪啪，耐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