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非法移民抗议风潮的背后

　　林达专栏

　　5月1日，美国又有围绕移民改革法案的百万人抗议游行。很少有人注意到，美国稍早公布的5月份非技术劳工的合法移民排期，整整倒退了一年。假如按照现在的排期，合法申请者要排上整整五年半，才可能获准进入美国，而排期还可能继续倒退。这和美国非法移民抗议风潮四起，形成一个对照。

　　有人认为，美国的非法移民风潮，牵涉对非法移民的人道人权问题、平等问题，还涉及一个移民国家能否保持其“立国精神”，等等。可是，细究下去，这些诉求的合理性都是有限的，甚至充满矛盾。

　　曾经看到有评论家在移民问题上大体褒扬美国，批评欧洲，认为美国让合法移民有入籍可能，符合其立国精神，也符合美国利益。美国使大多数移民能了遂心愿，美梦成真，国家也因此有活力。而欧洲总是限制多多，比如德国：非生于斯土者，入籍几乎是做梦。上世纪90年代，德国想引进国外高科技人才，仿美国“绿卡”制度，终因无法解决入籍问题，申请人数远远不足，计划无疾而终。可是，对欧洲来说，这不能简单理解为“精神”问题、“政治是否正确”的问题，而是很“技术性”的现实问题。与其说是“立国精神”不善，还不如说是国土空间、劳力市场有限，要大量吸纳移民，心有余而力不足。在美国处理移民和非法移民问题，逻辑是一样的。

　　现在美国境内的非法移民大致是1200万，基本都是非技术移民，78％来自墨西哥。美墨比邻而居，干同样辛苦的工作，收入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劳力流向趋势一目了然。假如要绝对地谈人道、谈贫困外籍劳工争取更好生活的平等权利，就应该打开边境，可是，这是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承受的压力。这种压力在美国也有它的特殊性。

　　例如在爱达荷州的峡谷县。当地民众不堪非法移民中帮派犯罪的骚扰，无法承受其工作竞争和税款为非法移民提供福利。当地县官的祖父，原就是一个合法的墨西哥移民。他在2002年上任之后，马上给墨西哥政府寄去200万美元账单，要求墨西哥政府支付该县为非法移民提供的服务费用。他还请求州长宣布该县因非法移民入侵而变成灾区，要求州政府提供救灾款。可是，他提出的禁止非法移民享受福利的法案，还是被否决，因为美国人认为这是起码的人道待遇。该县为非法移民支付很大代价。大量的非法移民不缴纳税款，通常不买医疗保险，美国的原则是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一个非法移民婴儿早产，该县支付了17.4万美元。为避免一个患肺结核的非法移民囚犯传染他人，该县纳税人支付几千美元为他租旅馆。仅1999年至2005年，该县为非法移民支付福利为120万美元，弄得县政府几近破产。一些与墨西哥接壤的边境县，也有类似问题。

　　在边境不可能自由开放的情况下，谈非法移民的人道问题，意义有限。非法渠道本身充满凶险，远非值得鼓励的途径。偷渡蛇头的盘剥敲诈，使非法移民即使入境后，也长期处于蛇头控制下的被逼债状态，痛苦不堪。蛇头草菅人命甚至蓄意谋杀，都时有所闻。

　　和别国一样，美国要求移民经合法渠道入境，竭力阻挡非法移民的浪潮。可是，边境漫长，闯关者呈排山倒海之势，生活在美国的移民，就有了合法、非法之分。而非法移民其实阻挡了合法移民的机会。这里实际上谈不上“移民国家之立国精神”的问题，因为提出苛严移民法的人，针对的也只是移民的非法部分。

　　根据美国情况，非法移民的人道问题，主要是局限在处理“既成事实”。长期居留的非法移民，事实上他们的生活已经在这里扎根，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们是这里的“事实居民”。他们的人生历尽千辛万苦，多年下来，不能让他们永远生活在惊惶而不安定的“非法状态”中。可是，如何合法化？

　　现在的几个方案，最合理的似乎是：一、居留时间长的，逐步合法化；二、严守边境，以防非法移民潮源源不断。可是，在实践中，这样的方案面临严峻挑战。

　　第一条的居留时间判断就做不到。非法移民的特点就是进入时间无官方记录。现在只能要求出示雇佣记录这一类的民间证明。而官方根本无力查证1200万人提供的民间证明之真伪。也就是说，这一部分法案操作上没有意义。美国的上一次非法移民大赦是在20年前，当时需要应对的人数是270万，只有现在的约1／5。为执行该法案，当时移民局的1000名相关官员增加一倍至2000名，仍然严重不足，因此与惩罚有关的条例都没能力执行。现在的状态，在执法的时候，最终也只可能网开一面，事实上做成大赦。

　　这对合法移民自然形成冲击。至今移民局积压的合法移民永久居留申请，高达60万，平均等候批准的时间超过6年。假如是留学生，还有申请之前的学习时期。他们从合法入境到拿到绿卡，超过十年是很平常的事情。假如非法移民合法化的申请程序比合法移民申请居留更简单，至少说明整个移民政策是有问题的。

　　推行法案的人宣称，重点是在第二条，从现在开始严守边境。可是，近似大赦的法案必然如磁石般吸引新一波更严重的非法越境浪潮，彻底防堵却不可能，美国历史上一直就是这样的。今天的1200万非法移民，不能说没有20年前大赦的影响。最期待法案通过的还有蛇头。最近一些蛇头向记者透露，这样的法案对蛇头最有利：非法移民合法化变得容易，自然会导致闯关者大增，而严守边境的一些措施，只对无经验者有效，闯关者于是必须寻求蛇头的“专业协助”。他们有理由相信，下阶段定会生意红火。移民官员和边境官员方面的专业估计都认为，“开闸”之后，执法不足以应对，下面必定是一波波非法闯关和街头抗议的循环。可是，对于如此庞大的、不会再离开的非法移民群体，美国社会不可能永远无视他们的现实问题。

　　因此，面对汹涌移民潮，美国移民改革只是一个左右为难、疲于应付、没有两全之策的被动局面，任何道德高调都意义有限。仔细想来，何止于此，其实所有的改革，都可能只是现实面前一系列的两难困境。

　　(作者系知名旅美作家)(P116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