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龄童脑瘫 情动４９位代表和高检院

　　69岁的李文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蚌埠坦克学院教授、安徽省三八红旗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就是这样一位专家，却在10年前提前退休了，把她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一起医疗纠纷案件和照料她的小孙子陈子菁之中。10岁的陈子菁，头带三顶“帽子”：继发性癫痫、脑瘫、智力发育落后。

　　在李文峰看来，造成这一切的是安徽省立医院。作为陈子菁的法定代理人，李文峰

　　陈子菁与安徽省立医院人身损害赔偿纠纷一案，已经过合肥市中级法院一审、安徽省高级法院终审；对于终审判决，李文峰不服，向最高人民检察院申诉。2005年秋天，高检院的检察官来到安徽，在该省立医院发现了1996年6月6日对陈子菁所做的“生化一套”的完整检验报告，今年2月5日高检院对该案审查终结，向最高人民法院发出【2006】3号民事抗诉书。

　　3月7日，最高法院指定由安徽省高院对该案依法再审；3月30日，安徽省高院通知李文峰：再审开庭时间为5月11日；4月30日，安徽省高院通知李文峰：再审开庭时间推迟；5月8日，领回《延期开庭通知书》的李文峰情绪激动地自言自语：“1996年5月29日我孙子出生，10年了……”

　　生活不能自理的陈子菁，一刻也离不开祖母的保护

　　Ａ出生三天的孩子患上“缺氧缺血性脑病”

　　1996年5月29日，李文峰的双胞胎孙子出生，陈子菁是弟弟，评分为9，当属优良新生儿。这样一个孩子，却在出生后的第三天上午，历经几种抢救措施，面色才从青紫转为红润。

　　最先发现陈子菁面色青紫的不是医护人员，而是李文峰，不过，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5月31日早晨，护士抱着洗过澡的陈子菁回病房时，我发现他脸色青紫，赶紧告诉医生，于是陈子菁进了抢救室。抢救时，不让家属进去。”那个时候的李文峰不知道面色青紫意味着“停止呼吸”。

　　抢救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审败诉后，李文峰才看到该省立医院交给法院的81页病历复印件，其中包含5月31日这一天的婴儿产时及产后记录，其中记载：给予吸氧，人工呼吸，心脏按摩，请麻醉科医生会诊，行气管插管10分钟后，呼吸为26次／分，面色红润。

　　呼吸恢复、面色红润后，陈子菁转入儿科治疗，儿科主任诊断其患有“低钙惊厥”，来解释他时有发生的抽搐，并通过补钙进行治疗；6月5日，医院为陈子菁做了ＣＴ检查，结论是其患有“缺氧缺血性脑病”；但是，儿科主任依旧认为“低钙惊厥”是病因，继续为陈子菁补钙。

　　治疗不见效。陈子菁在住院期间多次发生抽搐，出院后，也是动不动就抽搐起来，看着小孙子不见好转，李文峰想起ＣＴ报告显示的“缺氧缺血性脑病”，心里越来越发毛。ＣＴ报告的结论对不对？陈子菁的脑子到底有没有病？李文峰坐不住了。

　　1996年11月到次年2月，李文峰带着ＣＴ报告，多次来到北京，咨询了18家医院，医学专家肯定地告诉她：陈子菁的确患有“缺氧缺血性脑病”，不过，留下了哪些后遗症，需要当面诊断。

　　李文峰回安徽接上不满周岁的小孙子，返回北京找到了北大医院的林教授。林教授安排陈子菁做了脑电图之后，给出的结论很残酷：继发性癫痫、脑瘫、智力发育落后这三项后遗症，一样没能幸免。

　　他告诉几近崩溃的李文峰：孩子的病，不是娘胎里带来的，更不是缺钙导致的，低钙不会引起脑损伤；这病是饿出来的，低血糖可以导致新生儿“缺氧缺血性脑病”。

　　这时，李文峰才将安徽省立医院“离奇”的护理方法与小孙子的“突然”患病对上了号。

　　“省立医院追求百分之百的母乳喂养率，可我儿媳妇是剖腹生产，手术后两天内不能吃东西。没有东西吃，她就没奶，可医院就是不给我两个孙子喂奶粉。”李文峰说陈子菁和他哥哥在出生后的48小时内，都没有喝到一滴奶。饿了两天的陈子菁在洗澡后，四肢抽搐、面色青紫。Ｂ不补糖，反补钙，中枢神经系统损伤不可逆转

　　在北京的这几个月花掉了李文峰和老伴所有积蓄。虽然林教授建议陈子菁立即留京治疗，但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不能允许。

　　李文峰背上林教授开出的药，抱着小孙子回到安徽，将他安置到一家医院继续治疗，自己则买了许多医学书籍，彻夜阅读。

　　对于小孙子的病，李文峰还抱着一线希望。除了在安徽治疗之外，她一听说哪里有擅长治疗小儿脑病的医院，抱上孙子就去。他们到过河北、河南、上海、山东等地的很多医院，检查结果以及医学专家们的分析和结论，让李文峰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绝望。

　　“同样饿了48小时，为什么老大没病、老二病了？这是因为你的小孙子天生身体不好”，李文峰说，“安徽省立医院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她说自己开始还相信了，后来才明白医院是在推卸责任。

　　“我家这一对双胞胎，老大在妈妈的子宫中处于优势地位，吸收的营养多，体重较重，内存能量多；老二陈子菁体重较轻，内存能量少，是相对弱小的孩子，他生出来的时候比哥哥轻了一斤。虽然他们在出生后48小时内都没有进食，但身体强壮的老大挺过来了，老二却患脑病了。”李文峰说。

　　新生儿饿了48小时，脑子就坏了？饥饿导致脑病么？

　　医学专家告诉李文峰，饥饿长达48小时，已经对婴儿大脑造成损害，但损害不一定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安徽省立医院的治疗方案错上加错，不补糖，反补钙，最终给陈子菁的中枢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李文峰认为小孙子的脑病是安徽省立医院造成的，医院应当承担责任。她开始依法维权。1998年8月8日，安徽省卫生厅主持调解，省立医院提出给陈子菁10万元赔偿款，而为了治病，李文峰已经花去了12万元。调解没有成功。

　　两天后，李文峰以陈子菁法定代理人的名义向合肥市中级法院提起诉讼，请求判令省立医院赔偿315万元。2000年9月13日，合肥市中级法院作出判决，驳回陈子菁的诉讼请求。原告不服，提出上诉。2001年4月16日，安徽省高级法院作出终审判决，维持原判。Ｃ高检院检察官找到了完整的检验报告单

　　一审败诉后，李文峰第一次看到了省立医院向法院提交的病历复印件。

　　病历中的医嘱单记载：1996年5月31日和6月6日医院为陈子菁做过两次“生化一套”检验（整套生理化学指标的测试）。而找遍这81页的病历复印件，她没有发现5月31日的检验报告，6月6日的检验报告只有16项，第16项是钙含量。

　　看着残缺不全的检验报告，李文峰突然发现其中未包含糖含量的数据项。“医院把与糖有关的检验数据藏起来了！”她说。

　　只有医院的原始病历才有可能反映事实原貌。李文峰多次到省立医院要求查看病历，均被拒绝。

　　2005年秋天，高检院的检察官在安徽省立医院查看病历时，虽然依旧没有看到5月31日的“生化一套”，但也有了重大发现：他们找到了6月6日“生化一套”完整的检验报告单。

　　高检院抗诉书这样写着：仅从6月6日的生化检验报告单可以看出，陈子菁身体中钙的测定值是2．47，它的参考值是2．00－2．60，而糖的测定值是1．84，参考值是3．90－6．10。这证明6月6日，陈子菁的钙已经是正常范围，而糖的化验结果明显低于正常值的范围。

　　抗诉书引用儿科专家的结论：低钙无法解释导致脑损害，陈子菁所患的新生儿“缺血缺氧性脑病”后遗症是由低血糖引起，而低血糖病往往是外界因素如饥饿等原因造成。

　　据李文峰介绍，为了证明陈子菁出生后不存在饥饿，安徽省立医院提供了两张《新生儿二十四小时监护记录》，该记录显示兄弟俩出生后24小时内的母乳喂养情况：10点35分同时开始第一次吃母乳，至次日8点35分，共计22小时的时间，两人共吃母乳12次。“但是，他们的母亲刚做完剖腹产手术，发生青霉素过敏，正在输液、插着导尿管，怎么可能同时给两个孩子喂母乳？”她说。

　　合肥中院开庭审理时，同病房的其他产妇和陪护家属也出具了书面证言或出庭作证，证实陈子菁母亲产后无奶，省立医院不准给新生儿喂牛奶或奶粉，陈子菁从出生到出现病症的48小时没有任何进食。

　　高检院的民事抗诉书中写明：申诉人提出合理怀疑，认为《新生儿二十四小时监护记录》是省立医院造假，即使造假也造错了。而法院对此未予查证。

　　高检院的抗诉书中还记录了省立医院将几处“呼吸困难伴抽搐30分钟”改为“呼吸困难伴抽搐5分钟”。医学理论认为，新生儿呼吸困难伴抽搐30分钟会致脑瘫，而呼吸困难伴抽搐5分钟不会导致脑瘫。

　　高检院的检察官还发现了“呼吸困难伴抽搐5分钟”这一说法与医院的一项抢救措施存在矛盾：在长时间窒息、其他抢救措施无效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气管插管，而5分钟抽搐无须使用气管插管。1996年5月31日的婴儿产时及产后记录所记载的气管插管这一抢救措施，与“呼吸困难伴抽搐5分钟”自相矛盾。高检院的抗诉书写道：对有分歧的证据，法院没有进行查证，就作出了判决。

　　Ｄ49位代表关注孩子命运

　　拿到高检院抗诉书的李文峰，喜出望外，急性子的她立即拨通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国防科工委原副主任张学东的电话。“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监督我的案子好几年了。”

　　李文峰是在2003年全国人代会开幕当天，从安徽来到北京，找到张学东的。那天的情景被一位记者记录了下来。“我是特别啰嗦的人，那天我说了几个小时，老将军耐心地听着，他给我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告诉我有事随时打电话。”

　　2004年全国人代会上，针对这起医疗纠纷案件，张学东与陶伯钧等19位军队全国人大代表联名向最高法院提出建议案，要求对陈子菁案进行重审，并呼吁最高法院重视对此案的复查。在2005年、2006年全国人代会上，张学东继续为此案呼吁。30位在安徽的全国人大代表，自第九届全国人代会以来，连续多年监督陈子菁案。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科院法学所研究员梁慧星，也是李文峰很难忘的人。他以最高法院专家咨询委员身份，数次向最高法院转呈申诉材料，并在2005年3月的全国政协会上提出提案《建议最高法院提审纠正陈子菁诉安徽省立医院医疗损害案错判》。

　　作为这起医疗纠纷案件另外一方的安徽省立医院，是如何看待这持续10年的纠纷呢？医务处一位副处长告诉记者：“他们说我们造假，我们说我们没有造假，谁也说服不了谁，就等着法院判决吧。”除此之外，他不愿意多说什么了。

　　李文峰以及关注此案的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也都在期待着法院再审能早日开庭。

　　这起持续十年、动静颇大的医疗纠纷案件，能否得到一份迟到的公正？我们将跟踪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