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人生”掩盖下的“爱心陷阱”

　　“一个出生就遭亲生母亲遗弃的流浪青年，不忍看到自己的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苦苦盼望着父女团圆……”这催人泪下的故事，被频频讲述给河南高校的学生们。一个个善良的人心生同情，慷慨解囊。然而，一位心理学教授在心理咨询室两次接待了这名青年后，

　　一段故事闻者落泪

　　小时候被母亲遗弃，现如今女儿被送养他人，亟待人们的救助。

　　“如果他讲述的事是真的，我希望媒体能帮他找回女儿；但如果是谎言，我不希望那么多善良的人被他欺骗。”5月8日，河南大学一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心理学教授向记者讲述了一件困扰她许久的事情。

　　去年11月中旬，这位教授突然接到一陌生男子打来的电话。对方哭诉着说他痛苦到了极点，准备在教学楼自杀时被一名学生拦下，学生给了他教授的电话号码。他恳求教授能为他指明一条生路。

　　11月21日下午4时，教授在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见到了打电话的男子。当时正值入冬，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和西装，冻得瑟瑟发抖。这名男子叫蒋志武。他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教授记得，住址一栏填的是郑州荥阳。

　　蒋志武眼含泪水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他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怀孕的母亲只身路过荥阳时，把他生在养父母家，之后就离开了。养母在他3岁时去世了，养父一直对他不好。没上完初中，他就外出打工。

　　蒋志武说自己是一个文学青年，很喜欢大学的氛围，打工之余经常到大学里听课。2004年，他在安阳某高校附近工作时，认识了一名正在上大三的女生小丽。小丽同情他的身世，随后两人相恋了。小丽放弃了学业和他回到荥阳农村结了婚，还生下一个女儿。小丽的父母知道后，非常生气。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小丽父母的同意，但资助小丽上学的姨妈知道后到荥阳把小丽带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小丽回到荥阳把女儿带走，送给了郑州的一户人家。

　　蒋志武说，自己一出生就被亲生母亲遗弃，他不想再让女儿饱尝这种痛苦。自己多次想到过自杀，只是为了女儿才没走上绝路。他千辛万苦才找到了收养女儿的人家，对方称与小丽签有协议，必须小丽亲自来才能要回孩子，但他不知道小丽如今在哪儿。

　　讲述中，蒋志武声泪俱下，多次哽咽难以言语，这不禁让教授也动容落泪。最后，蒋志武说，小丽的娘家在新乡卫辉，要回女儿的一线希望就是能见到小丽，但他身无分文。教授勉励他用积极的心态面对人生，并给了他100元钱，让他到新乡寻找妻子。

　　在教授的印象中，蒋志武虽然文化素质不高，但语言表达能力较强，颇能打动人。他讲述的故事曲折复杂，有很多细节，但前后贯通，枝节分明，这说明他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精神没有障碍。

　　一个多月后，蒋志武突然再次出现在心理咨询中心。蒋志武说，他到了卫辉，小丽在家，但她的父母不让两人相见。要回女儿得请律师，打抚养权的官司。蒋志武直接提出，希望得到教授的再次资助。教授产生了疑虑，要求和蒋志武的养父或小丽的家人通电话，但被蒋志武拒绝了。

　　尽管如此，教授还是再次给了蒋志武一些钱。教授说：“他似乎已经察觉出我对他的怀疑，之后就再没来找过我。”

　　两个学生的反馈信息

　　洛阳、开封两所高校都出现了蒋志武的身影，相同的故事换来不同学生的资助。

　　虽然蒋志武再也没出现过，但他的消息却不断传到教授耳中。

　　今年1月，教授接到洛阳某高校一个学生发来的手机短信：“你是不是河南大学的老师？是否接触过一个姓蒋的人，他的身世是否属实？”

　　教授打电话给这个学生后才知道：原来，蒋志武出现在洛阳某高校，这个学生听了他讲述的故事后，给了他一些资助。蒋志武还把教授的手机号留下，让对方求证。教授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了蒋志武的“担保人”。她告诉这个学生，自己不仅证明不了蒋志武的身份，而且对其讲述的故事存有怀疑。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3月下旬，蒋志武声泪俱下的诉说又博得河南大学学生小张的同情和资助。

　　3月23日，小张在校园内偶遇蒋志武。蒋志武的故事把小张打动了，只不过蒋志武着重谈的是他如何爱好文学，还详细描述了他和小丽在安阳相遇的过程，并对安阳某高校门口的街道名称、甚至一种叫“扁粉菜”的小吃都能娓娓道来。这些细节让籍贯就是安阳的小张深信不疑。

　　蒋志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这上面记着的都是帮助过我的人，回头我要报答他们。”其中第一个就是曾经为他做过心理咨询的教授。蒋志武说：“我真的不是想向你要钱，但我身上只剩下几块钱了，就是想去找妻子都没路费。”小张从生活费中取出200多元给了蒋志武，还请他吃了晚饭。随后，蒋志武说要赶晚上的火车，匆匆离开。

　　次日下午，小张在校园里再次碰到蒋志武，并从其身上闻出了酒味。心里存有疑惑的小张问：“你不是坐火车走了吗？”蒋志武说：“去小丽的父母家不带点礼物不合适，所以还缺点钱。”小张又取出200元给了他。

　　蒋志武说，10天后一定回来还钱。但等了1个多月，小张始终不见他的踪影，只能向同学借钱度日。

　　两个学生反馈来的信息引起了教授的不安。教授觉得，这个蒋志武不仅擅长表演，而且工于心计。他专门选择高校师生作为目标，能收放自如地演绎一个故事，因人而异地选择情节打动他人。如果这个人是个骗子，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师生将陷入这个“爱心陷阱”？

　　六旬老汉的一声叹息

　　养子从小游手好闲，一年多前领回一个媳妇，4个多月后，自己就有了孙女。

　　听完教授反映的情况后，记者决定打探个水落石出。

　　教授告诉记者，洛阳某高校的学生曾经发给她的短信中有蒋志武邻居的电话号码，蒋志武提供这个电话号码是为了证明自己。记者随即拨打了这个电话号码，一位妇女接了电话，说村里确有一个叫蒋志武的人，但常年不在家。这个村庄在荥阳市豫龙镇。

　　5月11日，记者冒雨赶往荥阳市。在豫龙镇派出所民警和村委会主任李双运的指引下，记者来到了蒋志武家。敲了半天门后，一位老汉打开了门，这就是蒋志武的父亲蒋长安。记者看到，3间低矮的平房，家里几乎没什么家具，蒋长安甚至找不到一把椅子来让座。今年60岁的蒋长安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农闲时做些木工活。提起蒋志武，老汉就不住地摇头：“这个儿子，有还不如没有呢。”

　　蒋长安说，蒋志武的确是收养的。1976年，一个怀孕的四川妇女只身一人出现在荥阳市老城区街头。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的蒋长安夫妇就把她接回了家，妇女生下孩子后就离开了。蒋志武3岁的时候，养母去世了，是蒋长安把他拉扯大的。蒋志武小时候经常逃课，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

　　蒋志武不愿意和父亲一样种庄稼受累受苦，十五六岁就开始往外跑，常常是半年都见不到人影。偶尔回来一段时间，蒋志武也是昼伏夜出，游手好闲。忙于地里庄稼的蒋长安也抽不出时间来管他。

　　再后来，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要账，有时候一天能来两三拨，他们都是被蒋志武以各种理由借了钱。借的钱不多，一般都是几十元、上百元。蒋志武借钱的对象中从没有本村和附近村的村民。2004年10月，蒋志武把一个叫小丽的女孩带回家。小丽来时还带着很多书，蒋志武说这是他讨来的媳妇，是个大学生。蒋长安知道儿子的德行，曾问小丽为什么要跟蒋志武，小丽说她是自愿的。蒋长安不知道，此时小丽已怀了身孕。蒋长安多次催蒋志武去办理结婚证，但蒋志武总是推三阻四。为了能够让小丽父母同意两人的婚事，蒋长安拿出积蓄到新乡卫辉给对方送去了彩礼。

　　4个多月后，小丽生下了一个女孩。尽管蒋长安对儿子有百般不满意，但儿子带回了媳妇，媳妇生了个孙女，这让蒋长安满心欢喜。他盼望着儿子安下心来过日子，自己也能享受天伦之乐。

　　但这个念头仅存在了3个多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六千元卖掉亲生女儿

　　女儿刚满100天，父亲就把她卖掉。蒋长安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从此禁止儿子进家门。

　　2005年农历四月初九，也就是孙女“满百天”的日子。蒋志武一大早起来，说要带着小丽和女儿回小丽娘家，顺便给女儿照个“百日照”，但这天晚上，3个人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蒋长安听人说蒋志武要请村里人吃饭，还买了一部手机。蒋长安正纳闷儿子的钱从哪里来的时，小丽一个人哭着回到家里，交给蒋长安3000元钱，并讲述了蒋志武卖掉女儿的事情：在须水镇，蒋志武说要和小丽逛商店，把女儿交给一个熟人照看。走进商店后，蒋志武告诉小丽，女儿卖了6000元钱，每人分3000元。还说如果愿意继续过，两人就还在一起，如果不愿意就分开。

　　村委会主任李双运告诉记者，蒋长安得知孙女被儿子卖掉的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蒋长安和小丽向警方报案，在调查过程中，民警发现，蒋志武和对方签有送养协议，不能认定为“买卖婴儿”，因此不能立案。之后，蒋长安和小丽奔波了一个多月，但也没能要回孩子。从卖掉女儿后，蒋志武再也没有露面。无奈之下，蒋长安托人将小丽送回了娘家。

　　在李双运的眼中，蒋志武非常聪明，尤其是口才好，“只要在一起

　　说话，都是他说别人听，他见过的东西多，说起话来根本不像农民，是个靠嘴吃饭的主儿”。

　　蒋志武的邻居付风琴，也就是记者拨通电话那家的女主人。因为不断有人打电话过来“求证”蒋志武，她烦得都不敢接电话了，正考虑停机或者更换号码。

　　“他居然卖掉了亲生女儿！全村人提起他都摇头。”李双运对记者说，“蒋老汉为此伤透了心，蒋志武也不敢再回家。他不找回女儿，蒋老汉是不会再让他进门的。”

　　一封信盼浪子回头

　　尽管善意受到了欺骗，但教授仍希望能挽救他，心理咨询室的门依然敞开着。

　　记者将调查的信息反馈给了教授和学生小张，教授写了一封信，希望借助媒体，能让蒋志武看到这封信。信中这样写：

　　“当记者从你老家回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的时候，我很平静，这是我不愿接受的现实，但又是我预料之中的现实。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堵得慌……

　　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心理助人者，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帮助过无数落入困境的人，但你是第一个在咨询室里，既接受了我的精神帮助又接受了我的物质帮助的人，也是第一个以谎言骗取了我的信任、颠覆了我的信任的人。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心理咨询工作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基础上的。你用演绎出来的假戏，骗了一个个善良的学生，骗了一个个同情、帮助你的人，也骗了我。我不知道，如果以后我的咨询室里再来一个有着与你类似处境和遭遇的人时，我还能不能信任他？

　　我不能看着一个个纯朴、善良的学生为你付出你远不能够承受的爱心！我之所以想借助媒体披露你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放弃挽救你。

　　我希望我所说、所做的一切能唤回你的良知，我希望你再一次来到我的心理咨询室，让我们有一次坦诚的谈话。请相信我仍会帮助你，只要你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良心，有勇气面对一个男子汉应负起的责任，我会伴你扫去心中的阴霾，重塑一个自我，还有那个虽已被你拆散却有希望重新团圆的家……”

　　■写给“蒋志武”的话

　　经过再三斟酌，本文所涉及的人物和村庄均采用化名。之所以这样做，是不希望这一切彻底公开之后，让你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毕竟，你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的女儿还有希望重回亲生父母的怀抱。她，不应该再去饱尝一次那种没有亲生父母的滋味。

　　尽管善良的人们最大的善意相助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但所有帮助过你的人和虽没有帮助过你但知道此事的人，都再一次用善意希望你能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你看到这篇报道，希望你能作出正确的选择。我们也希望这篇报道能成为你过去生活的终结，新生活的开始。

　　孤单一人的蒋长安，虽然被养子伤透了心，但老汉的内心还是渴望有一个安享天伦之乐的晚年。

　　□记者周斌实习生尚杰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