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无间道

　　■文/张佳玮

　　梁朝伟在天台说出：“对不起，我是警察”时，他的微笑如此灿烂。相比于羞惭惶惑的刘德华，梁朝伟的形象如此光明夺目：是的，我是好人，我是警察。

　　那一个时刻，善与恶的形象如此鲜明斩截的成立在那里。他们外在的行头、讲话的

　　虽然，他们同样是卧底。

　　我们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即：好人的卧底，就是好人。坏人的卧底，就是坏人。

　　在传统的故事里，“敌营十八年”这样的段子，很容易获得激赏。这样的“身在曹营心在汉”，能够博得尊敬。这要求隐忍、智慧，随时随地和敌人进行斗争。而混入我方的“奸细”，则是被鞭笞的对象。他们一律奸诈、狡猾、居心叵测。对付他们的最好手段，就是微笑着对他们说一声“我是警察”，然后“代表人民枪决之”。

　　中国人编演义评书，昏君是必须的，因为没有昏君就出不来忠臣良将。而昏君身边，又势需一个大大的奸臣。《岳飞传》的某些版本里，有人说：秦桧乃金国派来的卧底，害死了岳爷爷。这就是我国人民对于无间道的痛恨。而派去说服陆文龙投降的王佐，明明也是个卧底，却被加以极大的赞颂。可见卧底无分好坏，立场才是关键。

　　印象中有一个极大的无间道，是在评话本《杨家将》里头。著名愣头青孟良，为了偷萧太后的头发，去辽国做卧底，结果成功而归，人皆赞扬：“孟将军粗中有细，不同凡响。”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重点在于，《杨家将》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从辽国来的大卧底，王强。

　　说这王强，原名贺黑驴———我国评话里，异邦人的虚构名字都很难听———辽国文武双状元，被萧太后派到大宋朝光荣担任卧底工作。官当到一品大员的枢密使，以一人之力，智斗大宋朝著名清官寇准寇大人，连带把杨家将搞得七荤八素，把大宋朝弄得乱七八糟。最后，还计擒杨六郎和寇准，打算押回辽国时，不慎计破，被弄死了。

　　《杨家将》里，对于王大人的称呼一般是“王强老贼”，有时直接称呼为“老贼”，仇恨不可谓不深。小时候看了颇为过瘾，长大了回头一读，忽然间就想到了《天龙八部》里，萧峰问的那一句话：“为何你们要骂我辽狗，我要骂你们宋猪？为何我辽人助宋就是弃暗投明，你们宋人杀辽就是理所当然？”

　　梁朝伟在天台上用枪指向刘德华时，无限渴望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份。身陷无间地狱的卧底们无不生活在双重幻影之中，而善与恶很多时候成为我们分辨两界的方式，于是刘德华不断对梁朝伟说“我想做个好人”，也无法令后者理解。在我们的是非世界里，除了萧峰这样身兼两族精神，踩在两界之间的奇特案例，我们很难对一个卧底保持沉静和心平气和。而汉族的评书里，永远不会告诉我们：契丹族人会用如何高贵的礼仪去歌颂和铭记，那个为了契丹族鞠躬尽瘁、卒以身殉的伟大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