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主题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今天能够自由地评说皇帝，是因为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没有皇帝的时代，可以置身事外

　　假日里，休闲的人们涌到杭州。西湖山水，风景如画，游人如织。不经意间，人们

　　忠诚与奸佞，永远是中国人热衷的历史主题。即使已经到了宇航、卫星与网络时代，不少中国人仍然会为这一话题大动肝火。在中国历代王朝中，尤以宋朝最激烈地体现了内忧与外患、抗战与求和、武将与文官、忠臣与奸相之间的冲突，忠奸话题需要的元素应有尽有，所以，尽管宋朝已经过去近千年了，但涉及岳飞、秦桧与宋高宗这一三角关系的敏感言论，仍不时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陷害抗金名将岳飞，南宋丞相秦桧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奸臣之一，可以说成为了汉奸的代名词。但是，也有人为秦桧鸣冤叫屈，认为没有宋高宗赵构的允许与授意，秦桧迫害不了岳飞。由于害怕钦宗、徽宗二帝回来，帝位不保，因此，宋高宗对急于打败金国、迎回二帝、雪靖康之耻的岳飞心怀不满，想方设法加害他，而秦桧不过是做了帮凶而已，主谋应该是宋高宗。

　　这种观点不无道理。但是，千百年来，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中国人大都只是责骂秦桧，而不怎么提及宋高宗的责任，这多少有些为尊者讳。为什么只骂奸臣却不骂皇帝呢？为什么只反贪官而不反皇帝呢？

　　如果让时光倒流，回退到实行帝制的时代，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两千多年前，中国就已经没有了世袭贵族阶级，但自从秦王嬴政成为大一统时代第一个皇帝以来，帝位仍然实行的是家族世袭制度。在这一体制中，皇帝是秉承天意的代表，是统治合法性的来源，是秩序的最高象征。皇帝至尊无上，金口玉言，就是因为他是以最高权威身份来施政治国，做出决策，决断是非。

　　但皇帝毕竟是由人来担当的。虽然历史上皇帝大都受到最高级的教育，并且时时要求以圣王明君为榜样，做一个完美的统治者，但实际上，帝位继承人资质总不免有优异顽劣高下之分，总会有个人欲望与个人冲动使其偏离正轨、犯下错误甚至罪过的时候。但是，只要没有超过底线，比如公开违背道德人伦底线，人们就会容忍皇帝的过失与错误，而把它看作是为了整体秩序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皇帝拥有的这种不受惩罚追究的特殊地位，与现代欧美国家法官拥有司法豁免权相当类似。就一般情况而言，只要是以工作的名义，以行使职责的名义发出，皇帝的言行都会免于追究责任与遭受惩罚；除非有重大违背人伦道德或叛国举动，任何人都不得否定皇帝决策的权威。否则，整个社会就会变成无头苍蝇，秩序大乱。

　　我们可以设想，因为做错了某件事，犯了某种过失，皇帝就遭到彻底否定，失去最高权威。也就是说，他发布任何命令都不再是圣旨，没有人会听从，那么，天下谁才能当权？天下人听谁的才对呢？你说你有真理，他说他有天命，大家谁也不服从谁，最后，不论是宫廷政变，还是起义战争，都不外乎是将成则王侯败则寇的历史重演一遍，最终还是要重新建立一个最高权威，社会才能产生秩序，人们才能正常生活。

　　这也许是中国人集体潜意识中只骂奸臣不骂皇帝、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原因。

　　历史总是需要不同的角色来代表不同的事物与意义。比如，一段屈辱历史总需要人格化，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因为皇帝的免责地位，中国人就习惯选择其他人物来充当这段历史的代表。比如秦桧，作为一个辅佐君王的大臣，面对宋高宗这样的君王时，他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力谏君王抗争到底，可以辞官而去退隐山林，可以选择像岳飞一样尽忠而死。但是，他却偏偏选择陷害忠良、屈膝求和的道路，这样一来，无论有千般苦衷，万种说辞，大节已经失去，就只能在历史上担当一个千古骂名，成为南宋那段屈辱历史的一个不光彩的代表了。

　　帝制在中国已经消失快一个世纪了。今天，我们在这里评说皇帝的是是非非，不过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皇帝的时代，可以置身事外，超脱利害，自由评说罢了。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