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商百年辉煌商史(3)商帮远逝遗韵悠然

　　本报记者 赵志国

　　老呔帮的时代如过眼烟云，一去不返。

　　如今，行走于冀东的乐亭、滦县、昌黎，那些历史的印记已经在时代风云的急遽演进中了然无存，显赫一时的京东刘家庄园在战乱中被付之一炬，老呔们的后人大多已迁离故土，散居海内外，而当地习商、经商的传统也渐渐凋零。

　　然而，老呔帮百年历史的余泽所及，留给当地的是教育的昌明和文化的厚重，近代以来，冀东一带名人辈出，领一时风气之先，这与当年的重商思想一脉相承。

　　寻访

　　冀东回望“老呔”足迹

　　徐兴信是广西人，在乐亭这个海边小县度过了他的大半生，作为当地文化研究会会长，他对乐亭近代史中的老呔现象情有独钟，认为这段历史对乐亭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冀东的老呔帮以乐亭最具代表性。”那时候，乐亭和周围各县都形成一种习商、经商的风俗。在上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乐亭县内的男子大都外出习商、经商，妇女在家支撑门庭，当家理事，称为内当家。男子经商发财后，汇款回家买地，自己耕种不了，就雇请长工，在本地往往雇不到壮年男子，便到邻近的滦县去雇，形成了外县佣工遍乐亭的状况。

　　有一个笑话足以说明当地的重商风气。

　　一个农村老头骑驴进城，碰到熟人总是跳下来打个招呼。有一次，他遇见亲家却没有下驴，而是一脸兴奋地向对方喊道，“亲家，儿子进益发合当学徒了，我就不下驴了”。

　　老呔帮的极盛时期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仅乐亭一地赴东北经商人数就达10万之众，在各地开设商店上千家。据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的统计，乐亭全县商人所拥有的总资金近3亿银元，年利润高达5000多万银元，平均每年汇回乐亭的款项达2000万银元。

　　滦县的一位民间研究学者唐向荣告诉记者，解放前在东北有很多“胡子”(土匪)，要想顺利地经商必须要和“胡子们”打好交道。但东北的胡子一般都不抢老呔帮的货，这是由于老呔帮都是“仁义发财，礼义致富”，在东北民间有很高的声望，他本人的一位亲戚叫唐玉符，民国时期在锦州经商，就因声望卓著而被推举为商会会长。

　　冀东一带的经商潮一直持续到1947年冀东解放、土改开始，当地人出外习商、经商的传统才逐渐衰落，到了50年代初期才最后消失，老呔帮也随之退出历史舞台。

　　落点

　　经商重教人才辈出——“老呔帮”给冀东留下了什么？

　　老呔们经商致富，每年都有大笔的汇款寄回家乡，随之而来的是冀东一带教育的兴盛。

　　据徐兴信介绍，民国初年，各地开始废旧学堂兴办新学，而许多在外经商的老呔，又把办教育与培养经商人才结合起来，他们注资办学，先后在乐亭办了146所私立小学。这些学校在规模、师资和教育等各方面都是当时一流的，对当地教育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在这些私立学校中，尤其重视培养经商人才。“京东第一家”刘家开办的亲仁学校，最早增设商业班。百善学校的办学经费由武百祥名下的“同记”企业每年的盈利分红中提取，学生毕业后大部分到同记去习业。商人刘临阁创办的育英学校，居乐亭之首，后来还增开了商职中学班。

　　在这种经商重文的大潮中，近代以来冀东地区的人才辈出就可想而知了。仅以乐亭为例，这个不足50万人口的海边小县，近代以来光两院院士就出了9位，建国后授过衔的将军就有23位。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先生生于乐亭，幼年时还在商人开办的私立小学接受了启蒙教育。

　　在昌黎，当地文化教育在民国年间也远近闻名，考上大学的有数百人，其中不少人后来都扬名史册。如李书华、李书田和魏树勋、魏树荣两对兄弟，20年代先后在法国、美国获得博士学位，成为县内一时之美谈。李氏兄弟后来成为全国有名的科学家、教育家，李书华在30年代初还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

　　在教育昌明的同时，文化积淀的深厚也使得当地的民间艺术远近驰名。

　　乐亭大鼓、乐亭皮影得到空前发展。在当地的富豪家族里，都养有戏班，逢年过节就会到东北、华北的商号所在地巡回演出。乐亭大鼓和皮影也得以在北方传播开来，在东北一带颇受欢迎。甚至连乐亭当地特有的缸炉烧饼，如今在长春的长春饭店里都还能找到。

　　这种经商重文的风气也同样体现在老呔们的后人身上，尽管其中不乏肆意挥霍的纨绔子弟，但更多的后人则能凭借雄厚的财力支持接受了高等教育。以京东第一家为例，刘益旺的兄弟姐妹8人中，有7个人接受高等教育，后来大都成为各个领域的精英，其中刘益旺的大哥刘雨江留学海外，解放后毅然回国，进入中科院物理研究所，成为名闻中外的科学家。

　　史料

　　昔日冀东“老呔帮”

　　老呔帮在留香关东的同时，也兴起了冀东的商业。以乐亭为例，截至1935年乐亭县城有各业铺户89家，总资本约50至60万元(银元)，全年营业额近100万元(银元)，有店员与工人500名左右，县城的主要商号有22家，在此只列举其中10家。

　　钱粮业的福发益，店址在乐亭东街，已经开办10余年，资本总额7000余元(银元)，全年交易总额在30000余元(银元)。

　　杂货业的永盛号，店址在乐亭东关，已经开办10余年，资本总额10000余元(银元)，全年交易总额20000余元(银元)。

　　五金业的裕通厚，店址在乐亭西街，已经开办70余年，资本总额5000余元(银元)，全年交易总额30000元(银元)，兼营大米、洋面、首饰。

　　纸房业的义合隆，店址在乐亭西街，已经开办15年，资本总额数千元(银元)，经营五色染纸，货物由天津、烟台运来。

　　制鞋业的大有斋，店址在乐亭东街，已开办20余年，系天津的分店，全年交易总额20000余元(银元)。

　　绸缎布匹业的永顺昌，店址在乐亭南街，已经开办12年，资本总额10000余元(银元)，全年交易总额70000余元(银元)。

　　茶业的永顺合，店址在乐亭南街，已开办2年有余，资本总额5000余元(银元)。

　　书局业的永顺号，店址在乐亭东关，已经开办20余年，资本总额4000至5000元(银元)，全年交易总额20000余元(银元)。

　　煤油纸烟业的正兴合，店址在乐亭东关，已开办20余年，资本总额10000元(银元)。

　　金融业的益发合银号，经营汇兑，系光绪三十年开办，资本总额100000元(银元)；功成玉银号，经营汇兑，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成立，资本总额10余万元(银元)；此外还有河北省银行办事处。

　　感言

　　“新冀商”何日接棒“老呔帮”？

　　呔帮传奇已经定格在历史的记忆中，令人不无遗憾的是，冀东一带的习商之风在上个世纪的风云激荡中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不过几十年时间，老呔帮已成为遥远而陌生的历史碎片。

　　如今行走在冀东的昌滦乐一带，历史与现实的割裂感变得异常强烈，与当年先人们的四海漂泊相比，今天的人们却变得更愿意乐守田园，作为商人的后代，却对出外从商变得不感兴趣，看着来自江浙的商人们在这里开店赚钱，却仍能淡然处之，这是为什么呢？

　　在乐亭工作30多年的徐兴信亲眼目睹了改革开放后这里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上个世纪80年代，乐亭人做买卖，眼睛都盯着本县的小市场，什么商品有销路，就从外边进什么，一门心思挣乐亭人自己的钱。农村盖房缺木料，就利用旧时的关系，从东北进木材，弄得那时县里到处都是‘木材经销处’。上世纪90年代，乐亭人做生意，运销水果和蔬菜，把县内盛产的果菜运往全国各地，与其说是做买卖，不如说是搞长途运输，真正能走出去经商的少之又少”。

　　近年来，徐曾问过不少县里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去外边“闯一闯”，得到的回答多是“父母不放心”、“出去没把握，还是种地来得稳”。

　　尽管这些年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大潮也出了一批民营企业家，但与历史上呔帮的辉煌相比较，这些现代商人的影响力大都只及于本地。

　　对这一现象的解答，也许要从更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去搜寻。老呔帮的兴起，恰逢清末战乱频仍，当地自然条件恶劣，水患严重，“每年产粮不够县民半年之用”。迫于生计压力，人们不得不踏上“闯关东”这条路，在第一批“淘金者”经商成功的带动下，才有一批又一批的后来者，经商之风由此日盛。世易时移，如今的冀东一带已不同以往，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冀东粮仓”，物产丰饶，乐亭已发展成为国内知名的“农业大县”。对农民来说，只需安心耕种就可维持一个小康之家，在这种情势下，外出经商的愿望不再迫切，生活上自给自足之后，经商风潮的低落就可想而知了。

　　由是观之，近20年来温商的崛起与百年前的呔帮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都是苦于当地自然条件恶劣而被迫外出经商谋生，都是在初期以从事商贸流通为主，积累资本后转向工商并重，在经商中都是讲求信义，经营灵活。在国内都曾产生过相当的影响力。而其最大不同之处，则在于两者身处的时代不同，老呔帮历经日俄战争、军阀混战、日伪占领长达几十年的乱世风云，历经种种磨难，其走向衰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战乱影响。而温商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太平盛世，个人的商业智慧和聪明才智得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因而能够获得空前的成功。有人说，假使老呔帮生逢当代，未始不能如温商那样成功。但历史的进程往往会有许多让人扼腕之处，老呔帮的传奇注定只属于那个时代。

　　如今冀东一带有不少年轻人对“老呔帮”没有印象，对那一段叱咤风云的商业历史也深感隔膜，这种对商业传统的疏离感，是应该庆幸，还是惋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