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

　　那年，春耕后的一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还沉睡在梦中，女友赵便从城里赶到我下放的村里，用栀子花瓣捅我的耳、鼻，痒醒了我，匆忙起身，挎着篮子便同她出了村。

　　赵是城里某宣传队的演员，未下放，喜听我吹笛、拉琴，七仙女爱董永般与我正热火。边走边吃着她带来的春卷，到东谷山林场，十几里的路，谈笑风生的，不觉间便到了。

　　夜雨初晴，天蓝如洗，太阳还未出山，万朵红霞辉映着翠碧蓊郁的青山，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香，树林中、竹林中，到处是莺歌燕舞、鸟雀争春，喧天热闹！“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心情爽，四野无人，我们不唱流行的样板戏，一反常态，却唱起了正遭禁的《打猪草》。

　　这林场，竹林、杉林、松林挨肩并列，竹林、杉林太密，不容人插脚，我们只奔着青松掩映的山坡去找蘑菇，一开始，运气就不坏，在一丛小松树下，一下便发现了一窝肥腿胖帽、憨态可掬的磨菇群儿，这是正宗的野蘑菇上品——鸭蛋卷（菌）儿，金黄色，一如盐鸭蛋的蛋黄。扑上前去，足有一斤多。两个人乐啊，又唱又跳的，好半晌。接下来，就不怎的，许久才一朵、两朵的；翻山越岭，有时，一座山坡也难有收获。转眼间，太阳已爬上树梢又上了头顶，这座山头上只见松鼠吱吱叫着同我们捉迷藏，坡上坡下松树前后夹杂布满了野蔷薇，红红白白、缤缤纷纷，布谷鸟、花喜鹊似乎只在前面的山林中召唤般的叫，蘑菇的影子也见不着。便见到一群小姑娘，都提着满篮的鸭蛋卷笑着说，这山我们都采过了，快到前山去。

　　翻过几座山，草丛里、松荫下，果然便有一蓬蓬、一窝窝的菇子了。那一大片蘑菇又肥又嫩，采灵芝般地采了个遍，足有五六斤，抛下去顺着石壁滚到赵的身前，只听她一个劲惊喜欢叫，胜过花喜鹊！

　　有道是乐极生悲，正得意间，猛回头，却只见刚采罢蘑菇一米处的荒草丛中盘旋蜷卧着一条大蛇，一条斑斓的大蟒蛇，碗口般粗细，嘶嘶地吐着蛇信儿！我平生最怕蛇，立时惊得魂飞魄散，倒吸凉气，浑身发抖，早已忘了身在何处，忘形后退，一个趔趄，便从崖上栽了下来，又骨碌碌滚了下去……惊吓间，赵便大声哭叫着向我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刹那的几秒钟，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造化神奇，也算是命大福大吧！惊魂稍定间，爬起身，竟然毫发无伤。那瞬间，活着的我竟体会到了死后被亲人哭悼的心痛与快慰。我拎起篮子，拖着赵，头也不回，一口气便跑下山去。